因果分明,了然有據

我的舅舅安實齋先生說:道學家都說世上沒有鬼。鬼我沒有看見過,鬼語倒是聽過。雍正十年,我參加鄉試,回來時住在白溝河。這是三間房,我住西間,先有一位南方書生住在東間。彼此打了招呼,於是買酒夜談。

南方書生說:「我和一個朋友是自小的交情。他家極窮,我時常接濟他。後來他到京城參加會試,正好我在某大財主家當師爺,因同情他飄泊不定,便邀請他同住。漸漸地他受到主人的賞識,於是又搜集我的家事,暗中編造流言蜚語,把我排擠出來,而他占了我的位置。如今我只好到山東去求人混口飯吃,天下哪有這種沒有良心的人呢?」

兩人正在相對感歎憤慨,忽然窗外有嗚嗚的哭聲,哭聲延續了好久,外面有人說道:「你還責備別人沒有良心?你家中本來有妻子,見我在門前買花粉,撒謊說沒結婚,騙我的父母,入贅我家。你有沒有良心呢?我的父母得病,先後去世。因為沒有別的親戚,你便佔據了他們房子和財產,而他們的棺材、壽衣以及祭祀、葬禮等,你都草草了之,好像死的是奴僕婢女一樣。你說你有良心嗎?你妻子搭乘糧船找上了門,和你大吵大罵,要馬上趕我走。後來得知這是我家,你的衣食都靠我,這才暫時允許留下我。你花言巧語地把我降為妾;我只能苟安偷生,委曲求全。你說你有良心嗎?你妻子占了我家房子,花費我家財產,又虐待使喚我,叫我小名,動不動就讓我趴在地上挨打。你反而幫她按著我的脖子、後背和手腳,還呵斥我不准轉動。你說你有沒有良心?

過了一年多,你把我的財產衣飾都剝削光了,便把我賣給了西北的商人。商人來看我的模樣時,我不肯出來,你又痛打我,以致我走投無路而自盡了。你說你有良心嗎?我死後你連一口棺材也不給我,連點紙錢也不燒,還把我的衣服剝光,僅留下一個短褲,然後用蘆席一裹,埋在亂葬崗子。你說你有沒有良心?我已告到神靈那兒,今天就來索你的命,你還在責備別人沒有良心!」聲音極為淒慘,僮僕們也都聽見了。

南方人驚恐萬分,瑟縮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突然,他一聲慘叫,倒在地上。我擔心受牽連,天不亮就出發了。不知後來怎麼樣,可能這南方人沒有命了。這件事因果清楚、證據確鑿。但不知道學家聽了,又會有什麼辯解?

【原文】

舅氏實齋安公曰:「講學家例言無鬼。鬼吾未見,鬼語則吾親聞之。雍正壬子鄉試,返宿白溝河。屋三楹,餘住西間,先一南士住東間。交相問訊,因沽酒夜談。南士稱:『與一友為總角交,其家酷貧,亦時周以錢粟。後北上公車,適餘在某巨公家司筆墨,憫其飄泊,邀與同居,遂漸為主人所賞識。乃摭餘家事,潛造蜚語,擠餘出而據餘館。今將托缽山東,天下豈有此無良人耶?』方相與太息,忽窗外嗚嗚有泣聲,良久語曰:『爾尚責人無良耶?爾家本有婦,見我在門前買花粉,詭言未娶,誑我父母,贅爾於家,爾無良否耶?我父母患疫,先後歿,別無親屬,爾據其宅,收其資,而棺衾祭葬俱草草,與死一奴婢同,爾無良否耶?爾婦附糧艘尋至,入門與爾相詬厲,即欲逐我,既而知原是我家,爾衣食於我,乃暫容留,爾巧說百端,降我為妾,我苟求寧靜,忍淚曲從,爾無良否耶?既據我宅,索我供給,又虐使我,呼我小名,動使伏地受杖,爾反代彼撳我項背,按我手足,叱我勿轉側,爾無良否耶?越年餘,我財產衣飾剝削並盡,乃鬻我於西商,來相我時,我不肯出,又痛捶我,致我途窮自盡,爾無良否耶?我歿後不與一柳棺,不與一紙錢,復褫我敝衣,僅存一褲,裹以蘆席,葬叢塚,爾無良否耶?吾訴於神明,今來取爾!爾尚責人無良耶!』其聲哀厲,僮僕並聞。南士驚怖瑟縮,莫措一詞,遽噭然仆地。餘慮或牽涉,未曉即行,不知其後如何,諒無生理矣。」因果分明,了然有據,但不知講學家見之,又作何遁詞耳。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四  灤陽續錄六》,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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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牧亭

科舉同榜的胡牧亭侍禦,性格清高,學問文章功力深厚,但性情馬虎隨便,一點兒都不瞭解家裏的生計,古代所說那種不知道馬有幾隻腳的人,大概就是在講他。僕人們把他當孩子般唬弄。他曾經請我以及曹慕堂、朱竹君、錢辛楣吃飯,只有肉三盤,蔬菜三盤,酒幾杯,聽說花去三、四兩銀子,其他便可想而知。當科舉同榜的朋友談到這些事,都感慨歎息。朱竹君更是憤怒,就把胡牧亭僕人的壞事都揭發出來,迫他把僕人都趕出去。但是僕人們壞習慣已經形成,彼此相互傳授,不到幾個月,胡牧亭家的僕人仍然和過去一樣。僕人的同黨分佈在士大夫家裏,到處誹謗朱竹君,反而使竹君得到喜歡鬧事的名聲。於是,人們都只能對牧亭袖手旁觀,只有用「小人有黨、君子無黨」來自我解嘲。

後來,胡牧亭終於因為貧困憂鬱而死。死後一天,有個舊時的僕人來弔喪,痛哭悲哀,還拿出了三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跪下說道:「主人不接妻子來京,只有獨身寄住在會館裏,每月的俸銀本來完全可以夠溫飽生活。只因我們的剝削,以致飯食都不能保證。當時因為京城的僕人都結成一夥,有對主人忠心的,大家一起排擠他,使他找不到吃飯住宿的工作,所以沒有人敢表示不同意見。沒想到主人竟然因此而死。我心中又慚愧,又後悔,晚上也睡不著。現在我把自己的積蓄都捐獻出來,幫助棺木收殮費用,希望能稍稍贖抵我下地獄的罪過!」講完,這個舊僕人就走了。滿堂的僕人,相互對望,臉色都變了。

陳裕齋也舉出一個事例,說:「有個生性輕薄的青年,看見一個少婦在新墳前哭泣,就過去調戲她。少婦嚴肅地說:『實在不騙你,我是狐女。墳墓裏的人沉迷我的美色,以致病重身亡。我感激他多情,同時慚愧他因為我而送命,我已經向神發誓,今生絕不會再結婚。你不要胡思亂想,否則,只會白白招來禍患!』這個僕人大概類似這個狐女吧?」不過,我認為這個僕人的品德,總是比其它掉頭不顧的僕人要好得多。

【原文】

同年胡侍禦牧亭,人品孤高,學問文章,亦具有根柢。然性情疏闊,絕不解家人生產事。古所謂不知馬幾足者,殆有似之。奴輩玩弄如嬰孩。嘗留余及曹慕堂、朱竹君、錢辛楣飯,肉三盤,蔬三盤,酒數行耳,聞所費至三四金,他可知也。同年偶談及,相對太息。竹君憤尤甚,乃盡發其奸,迫逐之。然結習已深,密相授受,不數月,仍故轍。其黨類布在士大夫家,為竹君騰謗,反得喜事名。於是人皆坐視,惟以小人有黨,君子無黨,姑自解嘲雲爾。後牧亭終以貧困鬱鬱死。死後一日,有舊僕來,哭盡哀,出三十金置幾上,跪而祝曰:「主人不迎妻子,惟一身寄居會館,月俸本足以溫飽。徒以我輩剝削,致薪米不給。彼時以京師長隨,連衡成局,有忠於主人者,共排擠之,使無食宿地,故不敢立異同。不虞主人竟以是死。中心愧悔,夜不能眠。今盡獻所積助棺斂,冀少贖地獄罪也。」祝訖自去。滿堂賓客之僕,皆相顧失色。陳裕齋因舉一事曰:「有輕薄子見少婦獨哭新墳下,走往挑之。少婦正色曰:『實不相欺,我狐女也。墓中人耽我之色,至病瘵而亡。吾感其多情,而愧其由我而殞命,已自誓於神,此生決不再偶。爾無妄念,徒取禍也。』此僕其類此狐歟?」然餘謂終賢於掉頭竟去者。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四  灤陽續錄六》,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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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犢復仇

我八歲時,聽保姆丁媽說:某家有頭母牛,因瘸腿不能耕地,便賣給了附近的屠戶。母牛生的牛犢剛斷奶,看見屠宰母牛,哞哞叫了好幾天。後來它見了這個屠夫便跑,奔跑不及,便趴在地上發抖,好像哀求饒命的樣子。有時屠夫還故意追它取樂,並不在意。等牛犢長大,極為壯健,還像小時那麼怕屠夫。等角長到堅硬鋒利時,便趁屠夫在凳子上側臥的時機,用角一下把屠夫的心臟給刺穿,之後急忙跑了。

屠夫的妻子狂呼捉牛,但眾人都同情牛為母報仇,故意耽擱追牛。牛跑了,竟不知它到哪兒去了。當時丁媽的一個親戚殺人,遇到大赦獲免。但這個親戚卻和被殺者的兒子住在一個胡同裏。所以,丁媽就講了這個故事來警告他,說這種仇恨不能掉以輕心。我卻認為牛犢報仇的心情是可取的,當初它知道力氣勝不過對方,便故意藏起了鋒芒,忍耐著以求將來一次成功。它不僅有孝道,而且還十分聰明。

黃帝在《巾機銘》說:「太陽到了正午是晾衣的好時候,拿起了刀就必須割。」說的是機不可失。《越絕書》中,子貢對越王說:「人有謀害別人的心思,又被別人知道,那就危險了。」說的是心機不能洩露。而《孫子》中說:「善於用兵的人,能像女孩子那樣安靜,也可以像逃跑的兔子那般敏捷。」這幾句話說得真是恰當極了。

【原文】

餘八歲時,聞保母丁媼言,某家有牸牛,跛不任耕,乃鬻諸比鄰屠肆。其犢甫離乳,視宰割其母,牟牟鳴數日。後見屠者即奔避,奔避不及,則伏地戰慄,若乞命狀。屠者或故逐之,以資笑噱,不以為意也。犢漸長,甚壯健,畏屠者如初。及角既堅利,乃伺屠者側臥凳上,一觸而貫其心,遞馳去。屠者婦大號捕牛。眾憫其為母復仇,故緩追,逸之,竟莫知所往。時丁媼之親串殺人,遇赦獲免,仍與其子同裏閈。丁媼故竊舉是事為之憂危,明仇不可狎也。余則取犢有復仇之心,知力弗勝,故匿其鋒,隱忍以求一當。非徒孝也,抑亦智焉。黃帝《巾機銘》曰(機是本字,校者或以為破體俗書,改為機字,反誤。):「日中必慧(編按:《漢書.賈宜傳》引此句,作熭;《六韜》引此句,作彗,音義並同。),操刀必割。」言機之不可失也。《越絕書》子貢謂越王曰:「夫有謀人之心,使人知之者,危也。」言機之不可泄也。孫子曰:「善用兵者,閉門如處女,出門如脫兔。」斯言當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四  灤陽續錄六》,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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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

小人的所做所為,無一不是在為君子造福的。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迂腐,卻是實實在在的。李雲舉說:他哥哥憲威在廣東做官時,聽說有個書生,四處求學,他性情迂腐而孤僻。路過嶺南時,還拜見一些親戚朋友,頗有收穫。歸來時,除了鋪蓋衣物之外,他還帶回了兩隻大箱子。箱子很重,須要四個人才能搬動,不知裏面裝著什麼。一天,到了一個換船的地方,兩船的船舷靠在一起。士子命人用粗繩捆好箱子,抬到那條船上去。忽然繩子斷裂開來,像是被刀砍過的一樣。兩隻箱子都摔裂了,士子心疼得直跺腳。他急忙打開箱子檢查,原來一隻箱子裏放的是嶄新的端硯,另一隻箱子裝的是英德石。裝英德石的箱子裏有白銀一封,用紙包裹著,大約有六、七十兩,紙包已經摔破了。士子拿起銀子來查點,不小心失手掉入河中。他急忙求漁民入水打撈,只撈上了一小半。

書生正懊惱時,同來的一位船工突然向他道喜說:「由於您帶著這兩隻箱子,強盜們已跟蹤您幾天了,因為岸邊有人家,他們才沒敢動手。我心裏一直惴惴不安,又不敢說出來。現在,強盜們見箱子裏沒有財物,已經散去了。您真是有福之人哪!大概是您平日積有陰德,所以得到了神靈的保佑。」

同船的一位客人偷偷地說:「他哪有什麼陰德 !只不過剛剛幹了一件傻事。前不久,他在廣州時,曾花一百二十兩銀子,托旅店主人買了一個妾,據說,是個剛結婚一年的新媳婦,因為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才賣了她,使她能有條活路。過門那天,她的公婆和丈夫皆來送別,一個個面如病鬼,形同乞丐。臨進屋時他們竟相互摟抱著痛哭起來,像是再也見不到了,分手之後,她又回身追出幾步,拉著丈夫,絮絮叨叨囑咐個不停。媒婆上前,強拉硬拽那女人進屋,她那公公抱著個幾個月的嬰兒,跪到書生面前說:『這孩子一旦斷奶,生死就難以預料了,求您允許他母親再給他餵一次奶,使他今天得以維持生命。至於明天,只得另作打算了。』士子忽然一躍而起,說:『我以為她是被你們攆出來的,現在看見這種情況,淒慘得讓人心痛,請馬上把你們媳婦帶回去,錢我也不要了。古人今人相去不遠,宋代馮京之父能做到的事,難道我就做不到嗎?』於是他當眾焚燒了賣身契。然而,他卻根本沒想到,那幫人是看著他為人忠厚就耍了個花招,把那女子偽裝起來賣給了他。倘若他買下了那個女子,那幫人還有更狡猾的招數。與士子同住一處的人都知道這事的底細,只有他至今還蒙在鼓裏。難道鬼神會把這種事錄為陰德嗎?」另一位客人說:「說起來,此事還應該算是他積的陰德。事情辦的雖不明智,他卻是出於惻隱之心。鬼神鑒察事體,著眼點還是放在當事人的起心動念。今天,他能夠免除禍患,就是因為他做了此事。而那個旅店主人,還不知會落個什麼下場呢?」我的老師李又聃先生,是雲舉的兄長,他對雲舉說:「我認為後一位客人說得對。」

我又想起姚安公說的一件事:田耕野先生帶兵西征時,曾派遣平魯路守備李虎偕同兩位千總,率領三百名軍士出外巡察,突然遇到格魯特人從小路襲來。兩位千總向李虎報告說:「賊人馬匹強健,我軍如要撤退,必然會被他們追上。請您率領前隊守住山口,我二人率後隊相助,賊人弄不清我軍兵力有多少,我們或許可以守住陣地。」李虎認為此話有理,便率前隊兵士奮力與敵人搏鬥。就在李虎與敵人交戰之際,兩個千總已經先逃走了。原來他們騙李虎與敵人作戰,拖延敵人進軍的時間。等李虎戰敗時,他們早溜得沒影兒了。李虎終於犧牲在戰場上。後來,李虎的兒子襲了父親的官爵,做了平魯路守備。李虎雖因受人欺騙而戰死沙場,但也因此成全了他,使他成了一代忠良。所以說,小人的所做所為,無一不是在為君子造福的。這話雖然近似迂腐,卻是實實在在的。

【原文】

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此言似迂而實信。李雲舉言,其兄憲威官廣東時,聞一遊士性迂僻,過嶺幹謁親舊,頗有所獲。歸裝襆被衣履之外,獨有二巨篋,其重四人乃能舁,不知其何所攜也。一日,至一換舟處,兩舷相接,束以巨繩,扛而過。忽四繩皆斷如刃截,訇然墮板上。兩篋皆破裂,頓足悼惜。急開檢視,則一貯新端硯,一貯英德石也。石篋中白金一封,約六七十兩,紙裹亦綻。方拈起審視,失手落水中。倩漁戶沒水求之,僅得小半。方懊喪間,同來舟子遽賀曰:「盜為此二篋,相隨已數日,以岸上有人家,不敢發。吾惴惴不敢言。今見非財物,已唾而散矣。君真福人哉!抑陰功得神佑也?」同舟一客私語曰:「渠有何陰功,但新有一癡事耳。渠在粵日,嘗以百二十金,托逆旅主人買一妾,雲是一年餘新婦,貧不舉火,故鬻以自活。到門之日,其翁姑及婿俱來送,皆羸病如乞丐。臨入房,互相抱持痛哭訣別。已分手,猶追數步,更絮語。媒嫗強曳婦入。其翁抱數月小兒,向渠叩首曰:『此兒失乳,生死未可知。乞容其母暫一乳,且延今日,明日再作計。』渠忽躍然起,曰:『吾謂婦見出耳。今見情狀淒動心脾,即引汝婦去,金亦不必償也。古今人相去不遠,馮京之父,吾豈不能為哉!』竟對眾焚其券。不知乃主人窺其忠厚,偽飾己女以紿之,儻其竟納,又別有狡謀也。同寓皆知,渠至今未悟。豈鬼神即錄為陰功耶?」又一客曰:「是陰功也。其事雖癡,其心則實出於惻隱。鬼神鑒察,亦鑒察其心而已矣。今日免禍,即謂緣此事可也。彼逆旅主人,尚不知究竟如何耳?」先師又聃先生,雲舉兄也,謂雲舉曰:「吾以此客之論為然。」余又憶姚安公言,田丈耕野西征時,遣平魯路守備李虎,偕二千總將三百兵出遊徼,猝遇額魯特自間道來。二千總啟虎曰:「賊馬健,退走必為所及。請公率前隊扼山口,我二人率後隊助之。賊不知我多寡,猶可以守。」虎以為然,率眾力鬥。二千總已先遁,蓋紿虎與戰,以稽時刻;虎敗,則去已遠也。虎遂戰歿。後蔭其子先捷如父官。此雖受紿而敗,然受紿適以成其忠。故曰:「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此言似迂而實確。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三  灤陽續錄五》,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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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妻懺述

據董秋原說:有位張某,年輕時在州縣衙裏當幕僚,積下的財產估計足夠養活自己,就閑住在家,以養花種竹來自娛。他偶然外出了幾天,他的妻子突然病死了,來不及臨終訣別,心中常常若有所失。

一天晚上,妻子出現在燈下,倆人悲喜交集,相互擁抱。妻子說:「被拘到陰間後,因有小罪過,等待處置,所以延誤到今天。如今結了案,可以進入輪回了。因為離托生時期還要幾年,感念你的懷念之情,向陰間官員請求來看望你。這也是我們前生的緣分還沒有盡呀!」於是兩人在一起,就如同活著時一樣。從此,他的妻子常常在人定時來,雞鳴時離開。妻子親熱柔順的情意比以前更加濃烈,但一句也不問家務事,也不大過問兒女的事,還說:「人世喧囂複雜,亡魂能夠離開人世這個苦海,不想再聽人世的事情了。」

有一晚,她提前來了幾刻鐘。張某和她說話,她也不肯多回答,只是說:「過一會兒你就會明白了。」不久,又有一個妻子掀開門簾進來,和先頭進來的妻子一模一樣,只是衣服裝飾不同。後來的妻子看見先來的妻子,就大驚退後。先來的妻子罵道:「淫鬼假冒別人的相貌媚惑人,神明不會饒了你!」後來的妻子狼狽地逃出門去。這個妻子才拉著張某的手哭泣,張某還恍恍惚惚,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妻子說:「凡是餓鬼,大多假借名字去尋求食物,淫鬼大多變化形象去迷惑引誘人。世間那些好聽話,往往不是真的。這個鬼本來是西市的妓女,趁你思念我的機會,鑽著空擋就來了,以便盜取你的陽氣。正好有別的鬼告訴我,我就向土地神投訴,來這為你驅逐淫鬼。這個時候,大概她正挨鞭打呢!」張某問妻子現在何處。她說:「和你本來有下一生的緣份,因為我侍奉公婆的時候,表面盡情盡禮,心裏卻懷著埋怨,公婆有病時,雖然不希望他們死去,但也不迫切祈求他們活著。這些被神明記錄在案,把我降為你的侍妾。又因為懷著私心發洩私憤,用語言挑撥你,以致你們兄弟不和睦,因此再降為你的通房丫頭。我要等在你後面二十多年才能投生,現在還在墳墓之間遊蕩穿梭呀!」

張某想拉妻子同床,她說:「陰陽是兩個世界,這樣做怕犯了陰間法律,來生會滿足你的願望。」她嗚咽幾聲不見了。當時張某父母已經去世,只有哥哥和他分居。就到哥哥那兒說了這件事,兩人又像以前一樣友愛和睦了。

【原文】

董秋原言,有張某者,少遊州縣幕,中年度足自贍,即閒居以蒔花種竹自娛。偶外出數日,其婦暴卒。不及臨訣,心恒悵悵如有失。一夕,燈下形見,悲喜相持,婦曰:「自被攝後,有小罪過待發遣,遂羈絆至今。今幸勘結,得入輪迴,以距期尚數載,感君憶念,祈於冥官,來視君,亦夙緣之未盡也。」遂相繾綣如平生。自此人定恒來,雞鳴輒去。嬿婉之意有加,然不一語及家事,亦不甚問兒女。曰:「人世囂雜,泉下人得離苦海,不欲聞之矣。」一夕,先數刻至,與語不甚答,曰:「少遲,君自悟耳。」俄又一婦搴簾入,形容無二,惟衣飾差別。見前婦驚卻。前婦叱曰:「淫鬼假形媚人,神明不汝容也!」後婦狼狽出門去。此婦乃握張泣。張惝恍莫知所為。婦曰:「凡餓鬼多託名以求食,淫鬼多假形以行媚,世間靈語,往往非真。此鬼本西市娼女,乘君思憶,投隙而來,以盜君之陽氣。適有他鬼告我,故投訴社公,來為君軀除。彼此時諒已受笞矣。」問:「今在何所?」曰:「與君本有再世緣,因奉事翁姑,外執禮而心怨望,遇有疾病,雖不冀幸其死,亦不迫切求其生。為神道所錄,降為君妾。又因懷挾私憤,以語激君,致君兄弟不甚睦,再降為媵婢。須後公二十餘年生,今尚浮游墟墓間也。」張牽引入幃。曰:「幽明路隔,恐於陰譴,來生會了此願耳。」嗚咽數聲而滅。時張父母已故,惟兄別居,乃詣兄具述其事,友愛如初焉。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三  灤陽續錄五》,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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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非人耶

有個人和狐狸是朋友,這狐狸是隻天狐,有很大神通法術,能把這人攝起到千里之外去。凡是名勝古跡,任他遊玩,彈指間去了,彈指間又回來,好像在一間房子裏走動。狐狸曾經說:「只有聖賢住的地方不敢去,真正的神靈住的地方不敢去,其餘地方都能按照地圖書籍的指示,想到哪兒都可以如願。」

一天,這個人請求狐狸說:「你能把我帶到九州之外,能把我帶到人家的閨閣裏去嗎?」狐狸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說:「我曾經在某個朋家往來出入,參加了在他家後院舉行的歌舞宴會。朋友的愛妾和我眉目傳情,雖然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兩顆心卻互相明白。只是他家宅深大,雖只一水之隔,只能悵然相望罷了。你如果能夠在夜深人靜時把我弄到她的閨房裏,我的好事一定會成功。」狐狸沉思了好久,說:「這沒有什麼不能。如果剛好主人在怎麼辦?」他說:「等我打聽到主人住到別的姬妾那裏時,我才去吧 !」

後來,他果然打聽清楚,就請求天狐帶他前往。狐狸不等他穿戴好,就馬上帶著他飛行。到了一個地方說:「是這兒了。」然後轉眼就不見了。這人在黑暗中摸索,聽不見人的聲音,只感覺到手觸摸到的都是卷軸,原來是主人的書樓。他知道被狐狸耍了,倉皇失措,不小心碰倒了一張几,器玩落在地板上,發出破碎的砰砰聲。守夜的喊:「有賊!」僮僕一起趕來,打開鎖點亮燭火,拿著棍棒衝入房間。看見一個人瑟縮在屏風後面,一起上前把他打倒在地,用繩子捆縛起來。在燈下仔細一看,認出是他,都很吃驚。這人也很狡猾,撒謊說偶然和狐友鬧翻了,被拎到這兒。主人和他很熟悉,拍著手嘲弄他說:「這是狐狸的惡作劇,想要我痛打你罷了 !那就免去鞭打,逐出吧!」於是派奴僕把他送了回去。

之後,他對好友悄悄說起這件事,並罵道:「狐狸果然不是好東西,和我交往了十多年,竟如此整我!」好友怒道:「你和某某相交,已不只十多年,還想借助狐精的力量,想勾搭他的妻妾。究竟誰不是人呢?狐狸雖然生氣你不講義氣,開玩笑來警告你,卻還是給你留下脫身的後路,已很忠厚了。假使等你穿得儀表堂堂,偷偷把你弄到主人的床下,你還有什麼藉口來解釋呢?由此看來,那狐精倒是人,而你雖然具有有人的外表卻實際上是狐狸。你還不自己反省嗎?」這人慚愧沮喪,只得走了。從此,狐精不再與他來往,親密的朋友也和他斷絕了關係。郭彤綸和此人親密的朋友有些交情,所以知道這件事的詳細經過。

【原文】

有與狐為友者,天狐也,有大神術,能攝此人於千萬裏外。凡名山勝境,恣其遊眺,彈指而去,彈指而還,如一室也。嘗雲:「惟賢聖所居不敢至,真靈所駐不敢至,餘則披圖按籍,惟意所如耳。」一日,此人祈狐曰:「君能攜我於九州之外,能置我於人閨閣中乎?」狐問:「何意?」曰:「吾嘗出入某友家,預後庭絲竹之宴。其愛妾與吾目成,雖一語未通,而兩心互照。但門庭深邃,盈盈一水,徒悵望耳。君能於夜深人靜,攝我至其繡闥,吾事必濟。」狐沈思良久,曰:「是無不可,如主人在何?」曰:「吾偵其宿他姬所而往也。」後果偵得實,祈狐偕往,狐不俟其衣冠,遽攜之飛行。至一處,曰:「是矣。」瞥然自去。此人暗中摸索,不聞人聲,惟覺觸手皆卷軸,乃主人之書樓也。知為狐所弄,倉皇失措,誤觸一幾倒,器玩落板上,碎聲砰然。守者呼:「有盜!」僮僕坌至,啟鎖明燭,執械入。見有人瑟縮屏風後,共前擊仆,以繩急縛。就燈下視之,識為此人,均大駭愕。此人故狡黠,詭言偶與狐友忤,被提至此。主人故稔知之,拊掌揶揄曰:「此狐惡作劇,欲我痛抶君耳。姑免笞,逐出!」因遣奴送歸。他日與所親密言之,且詈曰:「狐果非人!與我相交十餘年,乃賣我至此。」所親怒曰:「君與某交,已不止十餘年,乃借狐之力,欲亂其閨閫,此誰非人耶?狐雖憤君無義,以遊戲儆君,而仍留君自解之路,忠厚多矣。使待君華服盛飾,潛挈置主人臥塌下,君將何詞以自文?由此觀之,彼狐而人,君人而狐者也,尚不自反耶?」此人愧沮而去。狐自此不至,所親亦遂與絕。郭彤綸與所親有瓜葛,故得其詳。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三  灤陽續錄五》,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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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惡務盡

田白岩說:有個書生租僧房居住,看見牆壁上掛著一幅美人畫,面目如同生人,衣服飄拂瀟灑,好像會動似的。書生說:「大師不怕干擾禪修的心思嗎?」僧人說:「這是天女散花圖,是木雕畫,在這寺院裏一百多年了,我也沒有功夫細看。」

一天晚上,書生在燈光下注視這幅畫,看見畫中的美人仿佛凸起一、二寸高。書生說:「這是西洋畫,所以看起來好像有高低凹凸,哪裡是木雕畫呢?」畫中美人忽然講話:「這是我想要出來,你不要驚訝。」書生性格一向剛強正直,就大聲罵道:「什麼妖魔鬼怪,竟敢來迷惑我!」馬上抓起畫軸,想湊到燈上燒掉。畫軸裏發出嘮嘮叨叨的哭聲,說:「我修煉快要成功了,一旦燒掉,我就會形消神散,以前的功力都付諸流水了。懇求你可憐我,我會永遠感激的!」

僧人聽到吵鬧聲,趕快來察看。書生就把這件事講出來。僧人忽然醒悟:「我的弟子住在這間屋子裏,生病而死,莫非是你的緣故嗎?」畫裏沒有聲音回答,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佛門廣大,有什麼不能寬容呢?和尚是慈悲心腸,應該拯救我才是。」書生憤怒地說:「你已經殺死一個人了,今天再放了你,更不知還要殺幾個人。可憐一個妖怪的性命,就會害了無數的人命。小慈悲是大慈悲的禍害,大師切勿可憐她!」就把畫軸拋到火爐中。煙火一冒出來,血腥的氣味佈滿房間,大家疑心這妖怪殺死的不止一個僧人了。

後來到了晚上,有時還聽到嚶嚶的哭泣聲。書生說:「妖怪剩餘的氣息還沒有散盡,恐怕時間長了會再凝聚成形體。破滅陰邪氣息,只有用陽剛之氣。」書生就買來成串的鞭炮十幾掛(京城稱為火鞭),把引信結在一起,一聽到妖怪的聲音就點燃鞭炮,一時,像炸雷似的大響,窗門都震動起來,從此妖怪聲就沒有了。消除邪惡一定要從根本上消滅乾淨,就像書生這樣。

【原文】

田白巖言,有士人僦居僧舍,壁懸美人一軸,眉目如生,衣褶飄揚如動。士人曰:「上人不畏擾禪心耶?」僧曰:「此天女散花圖,堵芬木畫也。在寺百餘年矣,亦未暇細觀。」一夕,燈下注目,見畫中似人凸起一二寸。士人曰:「此西洋界畫,故視之若低昂,何堵芬木也。」畫中忽有聲曰:「此妾欲下,君勿訝也。」士人素剛直,厲聲叱曰:「何物妖鬼敢媚我!」遽掣其軸,欲就燈燒之。軸中絮泣曰:「我煉形將成,一付祝融,則形消神散,前功付流水矣。乞賜哀憫,感且不朽。」僧聞俶擾,亟來視。士人告以故。僧憬然曰:「我弟子居此室,患瘵而死,非汝之故耶?」畫不應,既而曰:「佛門廣大,何所不容?和尚慈悲,宜見救度。」士怒曰:「汝殺一人矣!今再縱汝,不知當更殺幾人?是惜一妖之命,而戕無算人命也。小慈是大慈之賊,上人勿吝。」遂投之爐中。煙燄一熾,血腥之氣滿室,疑所殺不止一僧矣。後入夜,或嚶嚶有泣聲。士人曰:「妖之餘氣未盡,恐久且復聚成形。破陰邪者。惟陽剛。」乃市爆竹之成串者十餘(京師謂之火鞭。),總結其信線為一,聞聲時驟然爇之,如雷霆砰磕,窗扉皆震,自是遂寂。除惡務盡,此士人有焉。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三  灤陽續錄五》,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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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行誼

滄洲甜水井有位老尼姑,叫慧師父,不知這是她的名字還是她的號,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慧」字,只是人們都這麼沿習這個稱呼下來。我小時,曾看她來往來於外祖父張雪峰先生家。她守戒極嚴,連糖也不吃。她說糖也是用豬油做的。她不穿皮衣,說穿皮衣服跟吃肉一樣。她也不穿綢絹做的衣服,她認為一尺綢絹,是一千隻蠶的性命換來的。供佛用的麵食,她一定要自己做,說市上賣的,加工時都用腳踩。燒香時,她一定要用火石打火,認為灶火不乾淨。她的齋飯清淡,自給自足,從來不忙忙碌碌地去募化。外祖父家有一位女僕,施捨她一匹布。她仔細審視了布之後認了出來,說:「施捨必須是自己的東西,才能成為功德。府上因丟了這匹布,有好幾個小婢挨了打,佛怎麼能接受這樣的東西呢?」女僕坦白說:「原先以為有幾十匹布,未必能一一點查,所以就給拿來一匹。不料連累了別人挨打,天天詛咒,我的心中實在不安。所以佈施這匹布以懺悔恕罪。」老尼把布還她說:「你為什麼不偷偷送還原處,這樣別人也可以洗清自己,你也可以心安。」女僕死了幾年之後,老尼的弟子把這事透露了出來,所以人們才知道。

乾隆十九、二十年間,她已七、八十歲了。有一天她忽然來到我家,說要去潭柘寺拜佛,為小尼姑受戒。我偶然說到上述之事。她搖頭說:「哪有這事。是小尼姑們亂嚼舌頭。」在座的無不歎息她的忠厚。臨行,她求我為佛殿寫一幅匾額。我托趙春磵代寫。她合掌說是誰寫的,就請簽署誰的名,在佛前不要打誑語。待換上趙春磵的名字後,她才拿走了。後來她再沒來過。近來問起滄州人,竟沒有人知道她。

又,景城天齊廟有位和尚,是住持僧果成的第三個弟子。士紳們敬重他,都稱他為三師父,倒把真名給忘了。果成的弟子大多不怎麼樣,都托著缽遊食四方。只有這位三師父堅持師祖的作風,他沒有名山大刹中知客僧的那種市儈氣,也沒有法座禪師的那種嬌貴氣。他守戒勤苦,即便是千里路程也背著包步行,從來不乘車騎馬。先兄晴湖曾在路上遇到他,苦苦邀請他上車,他始終不肯。官員來到廟中,他對待他們的禮節並沒有增加,農夫村叟來到廟中,他對待他們的禮節並不減少。佈施多的、佈施少的、不佈施的,他都同樣對待。他誦經之餘,只端坐於一室中,以致來人以為廟裏沒有人。他的行事也只是如此而已,但鄉里無論男女,沒有不說三師父道行清高的。待問到道行表現在哪兒?清高表現在哪兒?人們就茫然回答不上來了。三師父能夠感動人心,不知是什麼原因。

就此,我曾問姚安公,他說:「據你所見,他有不清高的地方嗎?沒有不清不高的地方,就是清高。你認為必須像飛錫仗行空、乘木杯渡水那樣才算是了悟一切的和尚嗎?這一尼一僧,也當真是佛門中少見的偉大人物了。」(三師父涅槃還不久,他的姓名應當有人知道,等見到來參加鄉試的諸孫輩,再讓他們回去到廟中打聽清楚)

【原文】

滄洲甜水井有老尼,曰慧師父,不知其為名為號,亦不知是此「慧」字否,但相沿呼之雲爾。餘幼時,嘗見其出入外祖張公家。戒律謹嚴,並糖不食,曰:「糖,亦豬脂所點成也。」不衣裘,曰:「寢皮與食肉同也。」不衣綢絹,曰:「一尺之帛,千蠶之命也。」供佛麵筋,必自製,曰:「市中皆以足踏也。」焚香必敲石取火,曰:「灶火不潔也。」清齋一食,取足自給,不營營募化。外祖家一僕婦,以一布為施,尼熟視識之,曰:「佈施須用己財,方為功德。宅中為失此布,笞小婢數人,佛豈受如此物耶?」婦以情告,曰:「初謂布有數十疋,未必一一細檢,故偶取其一。不料累人受箠楚,日相詛咒,心實不安,故佈施求懺罪耳。」尼擲還之曰:「然則何不密送原處,人亦得白,汝亦自安耶?」後婦死數年,其弟子乃泄其事,故人得知之。乾隆甲戌、乙亥間,年已七八十矣,忽過餘家,雲將詣潭柘寺禮佛,為小尼受戒。餘偶話前事,搖首曰:「實無此事,小妖尼饒舌耳。」相與歎其忠厚。臨行,索餘題佛殿一額,餘屬趙春澗代書。合掌曰:「誰書即乞題誰名,佛前勿作誑語。」為易趙名,乃持去,後不再來。近問滄洲人,無識之者矣。又景城天齊廟一僧,住持果成之第三弟子。士人敬之,無不稱曰三師父,遂佚其名。果成弟子頗不肖,多散而托缽四方,惟此僧不墜宗風,無大剎知客市井氣,亦無法座禪師驕貴氣;戒律精苦,雖千里亦打包徒步,從不乘車馬。先兄晴湖,嘗遇之中途,苦邀同車,終不肯也。官吏至廟,待之禮無加;田夫野老至廟,待之禮不減。多佈施,少佈施,無佈施,待之禮如一。禪誦之餘,惟端坐一室,入其廟如無人者。其行事如是焉而已。然裏之男婦,無不曰:「三師父道行清高。」及問其道行安在,清高安在,則茫然不能應。其所以感動人心,正不知何故矣。嘗以問姚安公,公曰:「據爾所見,有不清不高處耶?無不清不高,即清高矣。爾必欲錫飛、杯渡為善知識耶?此一尼一僧,亦彼法中之獨行者矣。」(三師父涅盤不久,其名當有人知,俟見鄉試諸孫輩,使歸而詢之廟中。)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二  灤陽續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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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泉情義

老僕施祥曾騎馬夜行到張白。那裏四野空曠無人,黑暗中有幾個人揚泥沙,馬驚叫不往前走。施祥知道是鬼,叱喝道:「我沒進入你們的墳墓中,為什麼來侵犯我?」群鬼們嘲弄道:「我們在玩我們的,誰和你講道理?」施祥怒道:「既然不講道理,就是要挑起爭鬥了 !」隨即下馬,用鞭子橫掃。混戰了好久,他漸漸支援不住了,馬又亂蹦亂跳地礙事。正在急迫之中,忽然遠遠地看見一個鬼狂奔而來,厲聲叫道:「這是我的好友,你們不要亂來!」群鬼便都散去了。施祥上馬跑了回來,也沒來得及問那個鬼是誰。

第二天,他帶著酒來到昨夜打鬥處祭奠,祈求鬼魂出來,但靜悄悄沒有回音。施祥的好友,不過是些砍柴的、餵馬的、屠戶、賣酒的之類下人,但在九泉之下,竟還念念不忘老朋友的情誼。

【原文】

老僕施祥,嘗乘馬夜行至張白。四野空曠,黑暗中有數人擲沙泥,馬驚嘶不進。祥知是鬼,叱之曰:「我不至爾墟墓間,何為犯我?」群鬼揶揄曰:「自作劇耳,誰與爾論理?」祥怒曰:「既不論理,是尋鬥也!」即下馬,以鞭橫擊之。喧哄良久,力且不敵;馬又跳踉掣其肘。意方窘急,忽遙見一鬼狂奔來,厲聲呼曰:「此吾好友,爾等毋造次!」群鬼遂散。祥上馬馳歸,亦不及問其為誰。次日,攜酒於昨處奠之,祈示靈響,寂然不應矣。祥之所友,不過廝養屠沽耳,而九泉之下,故人之情乃如是。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二  灤陽續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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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命之事,公當自問

乩仙大多偽託古人,但有時也稍有應驗。溫鐵山前輩(名溫敏,乙丑年進士,官至盛京侍郎)曾經遇到扶乩人,請問自己壽命有多長。乩仙判詞說:「甲子年華有二秋」。他以為壽數為六十二歲。後來過了兩年去世,家人才知道「二秋」是指兩年。因為靈鬼有時也能先知命運。

又聽說山東巡撫國公扶乩請問壽數。乩仙判詞說:「不知道」。國公問:「仙人難道會有不知道的事嗎?」判詞說:「別人的壽數能夠知道,您的壽數卻不能知道。壽命的長短有定數,一般人只是享受他所應有的壽數而已。如果是封疆大吏擔負國家重任的人,執掌生殺予奪的大權,一件政事處理得當,那麼千百萬人都受到他的恩澤,壽數就可以增加;一件政事處理不當,那麼千百萬人都受到他的禍害,壽數自然也就減少。這就是司命之神也不能預先註定,何況是我?難道君沒有聽說蘇頲誤殺兩個人,減壽兩年;婁師德也誤殺兩個人,減壽十年嗎?既然這樣,那麼壽數的事,您應當問自己,不必來問我了」。這話講得確實有道理,恐怕他所遇到的,竟然是真神仙了

【原文】

乩仙多偽托古人,然亦時有小驗。溫鐵山前輩(名溫敏,乙丑進士,官至盛京侍郎。)嘗遇扶乩者,問:「壽幾何?」乩判曰:「甲子年華有二秋」。以為當六十二。後二年卒,乃知二秋為二年。蓋靈鬼時亦能前知也。又聞山東巡撫國公,扶乩問壽,乩判曰:「不知」。問:「仙人豈有所不知?」判曰:「他人可知,公則不可知。修短有數,常人盡其所稟而已。若封疆重鎮,操生殺予奪之權,一政善,則千百萬人受其福,壽可以增;一政不善,則千百萬人受其禍,壽亦可以減。此即司命之神不能預為註定,何況於吾?豈不聞蘇頲誤殺二人,減二年壽;婁師德亦誤殺二人,減十年壽耶?然則年命之事,公當自問,不必問吾也」。此言乃鑿然中理,恐所遇竟真仙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二  灤陽續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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