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巧鳥銃

戴遂堂先生,名亨,癸巳年與姚安公同榜登第。他從齊河縣令的職位上被罷免回鄉後,曾在我家坐館。他說他的父親也是浙江人,心靈手巧,喜歡與西洋人爭高低。在欽天監工作時,與南懷仁相抵觸(南懷仁,西洋人,任欽天監正的職位),被貶官到鐵嶺。所以,戴先生為鐵嶺人。他說年幼時看見父親製造過一支鳥銃,形狀像琵琶,火藥鉛彈都裝貯在銃脊裏,用機輪作開關。它的機關有兩個,一凸一凹,密合無間。扳動一個機關,火藥鉛彈就自動落到銃筒中,第二個機關隨之啟動,碰擊火石發火,銃就發射了。連續發射二十八次,銃筒裏的火藥鉛丸就會射盡,才需要重新裝貯。

他的父親曾打算將鳥銃獻給軍營,當晚,夢見一個人喝叱他:「上帝普愛眾生,你如果獻出這個武器,使它流布人間,你將斷子絕孫。」於是內心恐懼而沒有獻出。說到這件事時,他回頭對侄子戴秉瑛(乾隆十年進士,任甘肅高臺知縣)說:「鳥銃還放在你家嗎?可以取來看一下。」秉瑛說:「我在戶部學習時,五弟的兒子偷去當錢用了,已經追不回來。」也許它確實已被遺失了,或許主人愛惜它,不肯拿出來,也說不定。然而,這鳥銃也太奇巧了。

誠謀英勇公說,征伐烏什時,文成公與勇毅公明公犄角紮營,與敵人堡壘相距一里左右。每次相往來,都有鉛彈落在馬前馬後,幸好未被射中。估計鳥銃的射程不過三十幾步,必定射不到那裏,因而懷疑山溝裏有埋伏。派人去搜索,卻沒有發現敵人,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打敗敵人之後,審訊俘虜,才知道烏什的寶器中有兩支銃,射程都可達到一里多遠。搜索出來,試驗結果證明言不虛傳。文成公與勇毅公各分得一支。勇毅公遠征緬甸時,戰死沙場,那支銃不知失落在何處。文成公得到的一支銃,現在還藏在家裏。終究不明白這兩支銃是用什麼技藝製作的。

【原文】

戴遂堂先生諱亨,姚安公癸巳同年也。罷齊河令歸,嘗館餘家。言其先德本浙江人,心思巧密,好與西洋人爭勝。在欽天監,與南懷仁忤(懷仁,西洋人,官欽天監正。),遂徙鐵嶺。故先生為鐵嶺人。言少時見先人造一鳥銃,形若琵琶,凡火藥鉛丸皆貯於銃脊,以機輪開閉。其機有二,相銜如牝牡,扳一機則火藥鉛丸自落筒中,第二機隨之並動,石激火出而銃發矣。計二十八發,火藥鉛丸乃盡,始需重貯。擬獻於軍營,夜夢一人訶責曰:「上帝好生,汝如獻此器使流布人間,汝子孫無噍類矣。」乃懼而不獻。說此事時,顧其姪秉瑛(乾隆乙丑進士,官甘肅高臺知縣。)曰:「今尚在汝家乎?可取來一觀。」其姪曰:「在戶部學習時,五弟之子竊以質錢,已莫可究詰矣。」其為實已亡失,或愛惜不出,蓋不可知。然此器亦奇矣。誠謀英勇公因言,征烏什時,文成公與毅勇公明公,犄角為營,距寇壘約裏許。每相往來,輒有鉛丸落馬前後,幸不為所中耳。度鳥銃之力,不過三十餘步,必不相及,疑溝中有伏。搜之無見,皆莫明其故。破敵之後,執俘訊之,乃知其國寶器有二銃,力皆可及一裏外。搜索得之,試驗不虛。與毅勇公各分其一。毅勇公征緬甸,歿於陣,銃不知所在。文成公所得,今尚藏於家,究不知何術製作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九 灤陽續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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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邪招妖

我的門人,刑部郎中伊秉綬說:有位讀書人進京應試,住進了西河沿的一家旅館。他住的那個房間牆壁上掛著一軸仕女圖,只見她風姿瀟灑,姿色豔麗,栩栩如生。每當獨坐時,這位元書生都會凝視畫面,陷入沉思,客人來了他都不覺得。一天晚上,那位畫中女子翩然而下,宛如一位絕代佳人。書生雖然明知她是鬼魅,因想念已久,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於是便與她談笑親熱起來。科考已畢,書生名落孫山,他便買下了那幅畫,帶著它南下回鄉了。

回到家中,他把那幅畫掛到了書房裏。然而,儘管他像趙顏呼喚真真一樣,每日呼喚那位畫中女子,卻始終不見動靜。直到三、四個月後,那位畫中女子才又翩然而下。書生不停地與她談往事,敍舊情,她卻不怎麼答話。書生來不及追問原因,只顧與她訴說久別重逢的悲喜之情,又重新與她親熱起來。從此,二人親狎無度,書生漸漸身染重病。書生的父親連忙請來茅山道士劾治妖魅,道士反復觀察了壁上的畫幅,說:「畫中女子並無妖氣,作祟的不是她。」於是,道士登壇作法。第二天,人們發現有一隻狐狸死在了壇下。因為書生先存有邪念,以邪召邪,致使狐魅乘隙而入。而他在京城見的那個女子,恐怕是另一隻狐狸幻化的。

【原文】

門人伊比部秉綬言,有書生赴京應試,寓西河沿旅舍中。壁懸仕女一軸,風姿豔逸,意態如生。每獨坐,輒注視凝思,客至或不覺。一夕,忽翩然自畫下,宛一好女子也。書生雖知為魅,而結念既久,意不自持,遂相與笑語嬿婉。比下第南歸,竟買此畫去。至家懸至書齋,寂無靈響,然真真之喚弗輟也。三四月後,忽又翩然下。與話舊事,不甚答。亦不暇致詰,但相悲喜。自此狎媟無間,遂患羸疾。其父召茅山道士劾治。道士熟視壁上,曰:「畫無妖氣,為祟者非此也。」結壇作法。次日,有一狐殪壇下。知先有邪心,以邪召邪,狐故得而假借。其京師之所遇,當亦別一狐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九 灤陽續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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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孝子

寶坻的王泗和,是我的姻親。他曾將一篇記述艾孝子事蹟的文章給我看,文章寫道:艾子誠是甯河艾鄰村人,父名叫艾文仲,以木工為生。他偶然和人爭鬥,把對方打倒在地,誤認為打死了,畏罪而逃。他的妻子也不知丈夫逃到哪兒去了。後來傳說好像出了山海關。這時他妻子正懷著孕,過了兩個月,生下了艾子誠。艾文仲不知有了兒子;子誠自小就由母親扶養,也不知道有個父親。等稍稍懂事了,才問母親父親上哪兒去了。母親哭著說了原委。

子誠從此便茫茫然若有所失,常常問父親的年齡相貌以及先人的名字、親戚的姓名住址等。母親都一一告訴了他。他長大了,有人要把女兒嫁給他,他堅決不肯,說:「哪有父親流離在外,兒子卻安居家中的?」人們這才知道他有志尋父,只是因為寡母還在,不想遠離。但是艾文仲沒有音信,子誠從生下來也沒有出過門,天地茫茫,該上哪兒去找?人們都不信他真的能去尋父。子誠也沒有說及這事,只有種地養活母親。

二十年後,他母親病逝。他把母親安葬完畢後,便整束行裝,帶著乾糧赴遼東。有人說其父生死不明,勸他不去。子誠流淚道:「如果能找到,他活著就一起回來,死了就把遺骨背回來。如果找不到,我寧可死在路上,也不回來了。」大家哭著把他送走了。他出關之後,估計父親畏罪逃亡,肯定躲在偏僻的地方。於是凡是深山幽谷、艱難險阻之處,他沒有不去的。時間一長,路費用光了。他乞討著活命,尋找長達二十年之久,始終沒有後悔。

有一天,他在馬家城山中,遇到一個老人。老人可憐他窮困,談論起來,問明瞭原委,感動得哭了。老人把子誠帶到家裏,用酒食款待他。不一會兒,有個木匠帶著工具進來了。他估量木匠的年齡和父親差不多,便心中一動。仔細觀察木匠的長相,也和母親說的近似。他便拉著木匠的衣襟哭述父親逃亡的時間,並仔細講了家世及親戚情況,希望這人就是自己尋找的父親。木匠又驚又悲,待要相認時,又覺得在家時並沒有兒子。子誠又講了事情的始末,木匠這才叫了一聲相抱而哭。

原來艾文仲輾轉逃避到了這裏,已有四十多年。他又改換姓名叫王友義,所以打聽不到蹤跡。至此兩人才偶然相遇。老父感激兒子的孝義,便打算回家鄉。但艾文仲長期漂泊,欠了不少債,不能走。子誠便倉皇地奔回來,典賣房屋田地,向親戚借貸,弄到一百兩銀子。然後又回到馬家城,終於接回了父親。七年之後,父親壽終。子誠找到父親之後,才娶妻,如今有四個兒子,都勤懇能夠自立。從前文安縣的王原尋父于萬里之外,子孫至今還是大族。子誠的事和這事相似。也許上天要使他家繁榮昌盛吧 !

子誠租種我家的地,住處離我的別墅僅有二里多。我看重他的為人,因此,找他問了個詳細,並將大略寫了上述文字,以使士大夫們知道,在隴畝間有這樣一個人。這是乾隆五十八年重陽節後的第二天。(按,子誠尋父多年,無意中忽然相遇,這和宋代朱壽昌尋母的事相同。好像都有神幫助,不是人力所能辦到的。但是,正是因為他們的精誠到了極點,才使得神靈受到感動。所以,要說這是靠他們的人力做到,也是可以的。)

【原文】

寶坻王泗和,餘姻家也。嘗示余《書艾孝子事》一篇,曰:「艾子誠,寧河之艾鄰村人。父文仲,以木工自給。偶與人鬥,擊之踣,誤以為死,懼而逃。雖其妻,莫知所往。第彷彿傳聞,似出山海關爾。是時妻方娠,越兩月,始生子誠。文仲不知已有子。子誠幼鞠於母,亦不知有父也。迨稍有知,乃問母父所在,母泣語以故。子誠自是惘惘如有失。恒絮問其父之年齒狀貌,及先世之名字,姻婭之姓氏裏居。亦莫測其意,姑一一告之。比長,或欲妻以女,子誠固辭曰:『烏有其父流離,而其子安處室家者?』始知其有志於尋父,徒以孀母在堂,不欲遠離耳。然文仲久無音耗,子誠又生未出裏閭,天地茫茫,何從蹤跡?皆未信其果能往。子誠亦未嘗議及斯事,惟力作以養母。越二十年,母以疾卒。營葬畢,遂治裝裹糧赴遼東。有沮以存亡難定者,子誠泣然曰:『苟相遇,生則共返,歿則負骨歸;苟不相遇,寧老死道路間,不生還矣。』眾揮涕而送之。子誠出關後,念父避罪亡命,必潛蹤於僻地。凡深山窮穀,險阻幽隱之處,無不物色。久而資斧既竭,行乞以餬口。凡二十載,終無悔心。一日,於馬家城山中遇老父,哀其窮餓,呼與語。詢得其故,為之感泣,引至家,款以酒食。俄有梓人攜具入,計其年與父相等。子誠心動,諦審其貌,與母所說略相似。因牽裙泣涕,具述其父出亡年月,且縷述家世及戚黨,冀其或是。是人且駭且悲,似欲相認,而自疑在家未有子。子誠具陳始末,乃噭然相持哭。蓋文仲輾轉逃避,乃至是地,已閱四十餘年;又變姓名為王友義,故尋訪無跡。至是,始偶相遇也。老父感其孝,為謀歸計。而文仲流落久,多逋負,滯不能行。子誠乃踉蹌奔還,質田宅,貸親黨,得百金再往,竟奉以歸。歸七年,以壽終。子誠得父之後,始娶妻。今有四子,皆勤儉能治生。昔文安王原尋親萬裏之外,子孫至今為望族。子誠事與相似,天殆將昌其家乎?子誠佃種余田,所居距餘別業僅二裏。餘重其為人,因就問其詳,而書其大略如右。俾學士大夫,知隴畝間有是人也。時癸醜重陽後二日。」案子誠求父多年,無心忽遇,與宋朱壽昌尋母事同,皆若有神助,非人力所能為。然精誠之至,故哀感幽明,雖謂之人力亦可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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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賑得孫

李秀升說:山西有戶財主,主人已上了年紀,膝下只有一子。不幸兒子、兒媳雙雙患了肺病,眼看著沒救了,老夫妻倆真是憂心如焚。沒多久,那兒媳先死。主人立即提出為兒子納妾,他的老伴吃驚地問:「兒子已經病到了這步田地,你還要為他娶妾,這不是催他快死嗎?」主人說:「我知道兒子的病是好不了了。可是,在他出生之前,我曾為後嗣的事去靈隱寺求過神佛,回來後,夢見南海大士對我說:『你本該絕後,因為你捐過銀兩賑濟災民,救活了上千人,所以,特地賜給一個孫子,為你養老送終。』現在,如果不趁著他還沒死,為他納個妾,孫子從哪兒來呢?」於是,他們很快地辦了這件事。沒過三、四個月,主人的兒子死了,那妾果然有了個遺腹子,主人家也就有了後嗣。黃山谷詩中有:「能與貧人共年穀,必有明月生蚌胎。」這話真是一點不假。

【原文】

李秀升言,山西有富室,老惟一子。子病瘵,子婦亦病瘵,勢皆不救,父母甚憂之。子婦先卒,其父乃趣為子納妾。其母駭曰:「是病至此,不速之死乎?」其父曰:「吾固知其必不起,然未生是子以前,吾嘗祈嗣於靈隱,夢大士言汝本無後,以捐金助賑活千人,特予一孫送汝老。不趁其未死,早為納妾,孫自何來乎?」促成其事。不三四月而子卒,遺腹果生一子,竟延其祀。山谷詩曰:「能與貧人共年穀,必有明月生蚌胎。」信不誣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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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有伺察

駐守滄州城的軍官永甯與我的舅舅張夢征是好朋友。我小時候在外祖父家,聽他告訴舅舅一件事說:某個前鋒有個女兒,名叫平姐,年紀已有十八、九歲,還沒有訂親。一天她到門外買脂粉,有個年輕人挑逗她,她怒駡了一頓進門去了。父母出去看,路上沒有這個人,鄰居們也說沒看見這個人。晚上她拴好房門就寢,那年輕人忽從燈下鑽出來。平姐知道是妖怪,也不驚叫,也不與他說話,只是抓了一把鋒利的剪刀在手裏,假裝睡著等候他。那年輕人不敢靠近,只是站在床旁邊,千方百計勸誘,平姐就像沒看到沒聽到一樣。年輕人忽然離去,過了一會兒又來,拿出幾十件金珠簪珥之類的東西,約值上千兩銀子,擺列在床上,平姐仍然好像沒見到沒聽到似的。年輕人又離去,而那些物品則沒有收走。等到天快亮時,年輕人又突然出現說:「我偷偷觀察了你一個通宵,你竟沒有拿這些東西看一下。人若是不被錢財所打動,他所不情願的事情,就是鬼神也無法勉強,何況我們這一類呢?我誤會了你私下祈禱時講的一句話,以為你是想男人而假託為了父母,所以才這樣來試著引誘你,請你不要生氣。」說完,他收起那些物品離去了。

原來,平姐家素來貧窮,母親又年老多病,父親領的軍餉養不活全家人,平姐曾在佛像前暗暗祈禱,希望早日找到一個丈夫,好贍養父母。沒想到被妖怪偷聽到了。由此可見,說一句話,萌生一個念頭,即使在暗中,也都有人或其他東西在旁觀察注意著。那麼,當著人的面,有人還想對自己的意圖掩飾假托,這能辦得到嗎?

【原文】

滄州城守尉永公寧,與舅氏張公夢徵友善。餘幼在外家,聞其告舅氏一事曰:「某前鋒有女曰平姐,年十八九,未許人。一日,門外買脂粉,有少年挑之,怒詈而入。父母出視,路無是人,鄰裏亦未見是人也。夜扃戶寢,少年乃出於燈下。知為魅,亦不驚呼,亦不與語,操利剪偽睡以俟之。少年不敢近,惟立於牀下,誘說百端。平姐如不見聞。少年倏去,越片時復來,握金珠簪珥數十事,值約千金,陳於牀上。平姐仍如不見聞。少年又去,而其物則未收。至天欲曙,少年突出曰:『吾伺爾徹夜,爾竟未一取視也!至人不可以利動,意所不可,鬼神不能爭,況我曹乎?吾誤會爾私祝一言,妄謂托詞於父母,故有是舉,爾勿嗔也。』斂其物自去。蓋女家素貧,母又老且病,父所支餉不足贍,曾私祝佛前,願早得一婿養父母,為魅所竊聞也。」然則一語之出,一念之萌,曖昧中俱有伺察矣。耳目之前,可塗飾假借乎!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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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明智

武強縣有一家大戶,夜裏有小偷去偷東西,眾人便群起捕捉。小偷逃走後,大家便合力追捕。小偷逃到大戶祖墳所在地的松柏林裏,林深夜黑,大家一時都不敢進去,小偷也不敢出來。正在相持不下,樹林裏忽然刮起了旋風,飛沙走石,弄得人爭不開眼,小偷藉這個機會突圍逃走了。大家都感到驚訝,先人之靈為什麼反而會幫助小偷呢?

大戶主人夜裏,夢見先祖說:「小偷偷東西,不能不抓,如果官府捉到小偷加以懲罰,小偷也不能怨恨主人。但如果沒有偷走東西,就不要窮追不捨。追上了,如果雙方鬥毆起來就會傷人,損失不是更大嗎?即使大家能夠殺了小偷,也必須向官府彙報,如果官府追究說你們擅自殺人,那損失不更大嗎?何況大家是些烏合之眾,而小偷們則是些死黨,他們可以夜夜伺機來下手偷東西,我們卻無法夜夜防備他們。一旦你們和他們結了仇,隱患就大了,能不從長計議嗎?旋風是我刮起來的,是為了解開這場冤仇,你們又有什麼好埋怨呢?」主人醒來後,驚歎道:「我今天才真正明白,老成穩重的人深謀遠慮,比起年輕人衝動辦事,不知要勝過多少啊!」

【原文】

武強一大姓,夜有劫盜,群起捕逐。盜逸去,眾合力窮追。盜奔其祖塋松柏中,林深月黑,人不敢入,盜亦不敢出。相持之際,樹內旋飈四起,砂礫亂飛,人皆瞇目不相見,盜乘間突圍得脫。眾相詫異,先靈何反助盜耶?主人夜夢其祖曰:「盜劫財不能不捕,官捕得而伏法,盜亦不能怨主人。若未得財,可勿追也。追而及,盜還鬥傷人,所失不大乎?即眾力足殪盜,盜殪則必告官,官或不諒,坐以擅殺,所失不更大乎?且我眾烏合,盜皆死黨;盜可夜夜伺我,我不能夜夜備盜也。一與為仇,隱憂方大,可不深長思乎?旋風我所為解此結也,爾又何尤焉!」主人醒而喟然曰:「吾乃知老成遠慮,勝少年盛氣多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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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腐過人

我家的年輕僕人傅顯喜歡讀書,還頗能理解一些書中的意思,並且稍微懂一點醫藥知識。只是性情迂腐遲緩,望去就像個古板不得志的老儒生。有一天,他在街上不緊不慢地走,遇到人就問:「見到魏三兄了嗎?」(年輕僕人魏藻,排行第三)有人告訴他魏藻所在的地方,他又不緊不慢地走去。等見到魏三,他喘息了好久還沒開口說話,魏藻問他找自己有什麼事,他才說道:「我剛才在水井邊,遇到三嫂在樹下作針線活,坐累了正在小睡。你家的小兒子在井邊玩耍,距井口只有三、五尺遠,似乎令人擔心。但男女有別,我不便叫醒三嫂,所以走過來找你。」魏藻大驚,急忙跑回家,妻子已伏在井上哭兒子了。

做奴僕的喜歡讀書,可以說是件好事。但讀書的目的是為了明白道理,明白道理的目的是有益於實際應用。像傅顯這樣死記住一些條條框框,卻沒有理解它的意義,以至於糊糊塗塗,反而帶來無窮的危害,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原文】

奴子傅顯喜讀書,頗知文義,亦稍知醫藥。性情迂緩,望之如偃蹇老儒。一日,雅步行市上,逢人輒問:「見魏三兄否(奴子魏藻,行三也。)?」或指所在,復雅步以往。比相見,喘息良久。魏問:「相見何意?」曰:「適在苦水井前,遇見三嫂在樹下作鍼黹,倦而假寐。小兒嬉戲井旁,相距三五尺耳。似乎可慮。男女有別,不便呼三嫂使醒,故走覓兄。」魏大駭,奔往,則婦已俯井哭子矣。夫僮僕讀書,可雲佳事;然讀書以明理,明理以致用也。食而不化至昏憒僻謬,貽害無窮,亦何貴此儒者哉!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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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誠之至

乾隆四十九年,濟南屢次發生火災。四月末,南門內西橫街又失火,從東向西燒,巷道狹窄,風勢又猛,街道兩邊都烈焰沖天。有個張某,有三間草屋,位於路北邊。大火還沒燒到時,他原本可以帶著妻子兒女逃出。只因他母親的靈柩停在家裏,他為了轉移靈柩耽誤了時間,結果全家人被困在大火中出不來了。夫婦及四個子女抱著棺材大聲哭叫,發誓要與棺材同化為灰燼。當時巡撫手下的參將,正指揮士兵撲救火災,隱隱聽到哭叫聲,他於是命令士兵爬上後巷的屋頂,看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發現了張某一家。士兵們扔下繩子準備吊他們出來,張某夫婦一齊叫道:「母親的靈柩在這裏,怎可拋棄不管?」他們的幾個子女也叫道:「父母為他們的父母殉死,我們不應該為我們的父母殉死嗎?」也不肯上去。

不久,大火燒到,士兵們跳過屋頂避開了,差點被燒著。他們都以為,張家幾口人肯定全部被燒成灰燼了,遠遠望著,為之長長歎息。等到火熄後,士兵們巡視火災現場,竟發現張家的房子獨自保存完好。原來,當時突然刮過一股回風,火勢轉折向北,從他家屋後繞過,燒掉鄰居家一間典當庫,然後重新轉回西面。要是沒有鬼神呵護,怎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事是在癸丑年七月間,德州書院山長張慶源先生記載下來寄給我的。它與我在《灤陽消夏錄》中記載的寡婦一事很類似,而張某夫婦子女能夠齊心同願盡孝,尤為難得。兩人同心,力量可以折斷金屬,何況是六人呢?貧民女子一聲呼叫,雷霆可以為之下擊,何況六人都一片純孝呢?精誠之至,可以感動天地鬼神,雖有命運註定,也不能不為之挽回。人通過主觀努力,一定可以勝過天命,這也算是例證之一了。這件事情雖聽起來覺得很奇特,但要說它是很正常,也是可以的。我與張慶源先生不相識,而張先生輾轉托人告訴我,務使這件事情得到傳揚,則張先生的志趣如何,人們也不難想見了。我因此對他的記載稍加修改,把它收錄在這本書裏。

【原文】

乾隆甲辰,濟南多火災。四月杪,南門內西橫街又火,自東而西,巷狹風猛,夾路皆烈燄。有張某者,草屋三楹在路北,火未及時,原可挈妻孥出,以有母柩,籌所以移避。既勢不可出,夫婦與子女四人抱棺悲號,誓以身殉。時撫標參將方督軍撲救,隱隱聞哭聲,令標軍升後巷屋尋聲至所居,垂綆使縋出。張夫婦並呼曰:「母柩在此,安可棄也?」其子女亦呼曰:「父母殉父母,我不當殉父母乎?」亦不肯上。俄火及,標軍越屋避去,僅以身免。以為闔門並煨燼,遙望太息而已。乃火熄,巡視其屋,巋然獨存。蓋回飈忽作,火轉而北,繞其屋後,焚鄰居一質庫,始復西也。非鬼神呵護,何以能然?此事在癸醜七月,德州山長張君慶源錄以寄余,與餘《灤陽消夏錄》載孀婦事相類。而夫婦子女,齊心同願,則尤難之難。夫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況六人乎?庶女一呼,雷霆下擊,況六人並純孝乎?精誠之至,哀感三靈,雖有命數,亦不能不為之挽回。人定勝天,此亦其一。事雖異聞,即謂之常理可也。餘於張君不相識,而張君間關郵致,務使有傳,則張君之志趣可知矣。因為點定字句,錄之此編。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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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郝璦

我的門生郝璦,是孟縣人,是我在乾隆二十四年錄取的舉人。後來他中了進士,被任為進賢縣令。他穿著普通的衣服,粗茶淡飯,把百姓的事看得如自己家的事一樣。倉庫物品的進出,他月月都登記造冊。他事先準備了回去的車馬船費,鎖在一個箱子裏,即使生活窘迫時也不動用一文錢。他的行囊箱子,都捆好放在屋裏,好像是打點行李要走。他沒有一天不為自己被罷官時著想。人們見他天天打算著離任而去,對他也沒辦法。後來他得病,請求辭官回家。他一個錢也沒有帶回來,只得靠教私塾維持生活,直到死去。

聽說他年輕時,有一年的春社日,遊人車水馬龍。他看見一個老太太領著兩個女子,雖然是一身鄉村的裝束,穿著很平常的衣服,但天生麗質。郝璦和她們一路走,目不斜視。忽然老太太和兩個女子踩著亂石往旁邊的方向跑去,跑到一條深澗旁,站在樹下張望。郝璦很奇怪她們不走道路,好像躲避什麼,便轉頭去查看。老太太從容地來到他跟前說:「節日裏景物晴朗美好,我帶著女兒出來踏青,並各自尋找配偶。因為你是正人君子,所以不敢靠近你,也請你不要靠近她們,使她們恐懼不安」郝璦這才知道她們是狐狸精,便轉身離開了她們。這樣看來,花妖狐精之類,都是由人本身不正當的心思所招來的。

【原文】

門人郝璦,孟縣人,餘己卯典試所取士也。成進士,授進賢令。菲衣惡食,視民事如家事。倉庫出入,月月造一冊。預儲歸途舟車費,扃一笥中,雖窘急不用銖兩。囊篋皆結束室中,如治裝狀,蓋無日不為去官計。人見其日日可去官,亦無如之何。後患病乞歸,不名一錢,以授徒終於家。聞其少時,值春社,遊人如織。見一媼將二女,村妝野服,而姿致天然。璦與同行,未嘗側盼。忽見嫗與二女踏亂石,橫行至絕澗,鵠立樹下。怪其不由人徑,若有所避,轉凝睇視之。媼從容前致詞曰:「節物暄妍,率兒輩踏青,各覓眷屬。以公正人不敢近,亦乞公毋近兒輩,使刺促不寧。」璦悟為狐魅,掉臂去之。然則花月之妖,為人心自召,明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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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巧者

乾隆五十七年(1792)春天,在灤陽伐木的幾十個人,晚上露宿在山坳裏時,只見山間對面的坡地上有幾頭鹿正在閒逛,同時有兩人在樹林邊走來走去,相對著哭泣。大夥覺得奇怪:人在鹿群之中,鹿為何不驚駭呢?

有人就懷疑這兩人是仙鬼,可又覺得仙鬼是不會相對哭泣的。雖然山崖高峻水勢急湍,道路不通,但月光明亮,大夥看得很清楚。有人隱隱約約地發現,其中一人像是過去的木材商某某人。一會兒,山風驟起,樹葉亂響。突然有一隻老虎從樹林裏衝出,把兩個人咬死了。伐木人這才知道,剛才見到的乃是木材商人和另一個人的生魂。蘇東坡的詩中有云:「未死神先泣」,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據說這個木材商人平生也沒有大的罪惡,只是工於心計,事事都一定要佔得便宜而已。陰謀詭計,乃是道家所忌諱,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原文】

壬子春,灤陽採木者數十人,夜宿山坳。見隔澗坡上,有數鹿散遊,又有二人,往來林下相對泣。共詫:「人入鹿群,鹿何不驚?」疑為仙鬼,又不應對泣。雖崖高水急,人徑不通,然月明如晝,了然可見。有微辨其中一人,似舊木商某者。俄山風陡作,木葉亂鳴,一虎自林突出,搏二鹿殪焉。知頃所見,乃其生魂矣。東坡詩曰:「未死神先泣。」是之謂乎?聞木商亦無大惡,但心計深密,事事務得便宜耳。陰謀者道家所忌,良有以夫。又聞巴公彥弼言,征烏什時,一日攻城急,一人方奮力酣戰,忽有飛矢自旁來,不及見也。一人在側見之,急舉刀代格,反自貫顱死。此人感而哀奠之。夜夢死者曰:「爾我前世為同官,凡任勞任怨之事,吾皆卸爾;凡見功見長之事,則抑爾不得前。以是因緣,冥司注今生代爾死。自今以往,兩無恩仇。我自有賞恤,毋庸爾祭也。」此與木商事相近。木商陰謀故譴重,此人小智故譴輕耳。然則所謂巧者,非正其拙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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