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禿遭懲

王禿子的父母早逝,已不知自己的姓。他被養在姑家,冒姓王。他凶狡無賴,走到哪兒,哪兒的孩子們便都躲了起來,連雞犬也不得安寧。

有一天,他和同夥從高川喝酒回來,夜裏經過南橫子墳瑩地,被一群鬼攔住了。同夥們都嚇得趴在地上,王禿子一人奮力與鬼廝鬥。一個鬼喝叱道:「禿子不孝,我是你爸爸,敢打老子!」王禿子因為不認識父親,正在疑惑間,又一個鬼叱道:「我也是你爸爸,敢不下拜!」群鬼又一齊呼道:「王禿子不祭祀你的母親,以致她饑餓流落到這兒,當我們大夥的妻子,我們都是你的爸爸。」王禿子憤怒,揮拳又打了起來,打中了鬼則像打在空布袋子上。他跳來跳去地打到天亮,使盡了力氣,倒在亂草叢裏。群鬼都嘻笑著:「王禿子這回英雄到盡頭了,今天才為鄉親們出了口氣。如果不知悔改,以後還在這兒等你。」

王禿子已沒有勁了,不敢再說什麼,天亮後鬼散去,同夥把他架了回來。從此他豪氣全消,一天夜裏帶著妻子兒子悄悄地走了,不知到了什麼地方。這事瑣碎得不值一提,但足以說明,那些兇悍的人,肯定要碰到對頭。人不能治他,鬼神也會忌恨他而一起制服他。

【原文】

王禿子幼失父母,迷其本姓。育于姑家,冒姓王。凶狡無賴,所至童稚皆走匿,雞犬亦為不寧。

一日,與其徒自高川醉歸,夜經南橫子叢塚間,為群鬼所遮。其徒股栗伏地,禿子獨奮力與鬥,一鬼叱曰:「禿子不孝,吾爾父也,敢肆毆!」禿子固未識父,方疑惑間,又一鬼叱曰:「吾亦爾父也,敢不拜!」群鬼又齊呼曰:「王禿子不祭爾母,致饑餓流落於此,為吾眾人妻。吾等皆爾父也。」禿子憤怒,揮拳旋舞,所擊如中空囊。跳踉至雞鳴,無氣以動,乃自仆叢莽間。群鬼皆嬉笑曰:「王禿子英雄盡矣,今日乃為鄉黨吐氣。如不知悔,他日仍於此待爾。」禿子力已竭,竟不敢再語。天曉鬼散,其徒乃掖以歸。自是豪氣消沮,一夜攜妻子遁去,莫知所終。

此事瑣屑不足道,然足見悍戾者必遇其敵,人所不能制者,鬼亦忌而共制之。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精魂晝見

沙河橋張某在京城裏經商販賣,娶了一個妻子回來。這女子一舉一動,都有名門大族人家的風度。張本來有千兩銀子的產業,經營得也十分有條理。

一天,有一個貴官帶著眾多隨從,張著杏黃色的傘蓋,坐著八人抬的轎子,到了他的門前,便問道:「這是張某的家嗎?」鄰里回答說:「是的。」貴官指揮左右的人說:「張某沒有罪,可把他的妻子帶來。」隨從應聲,反綁他妻子的兩手出來。張某見到那顯赫的聲勢,也不敢多說什麼。貴官命令剝去張某妻子的衣服,打了三十下屁股,昂首闊步走了。村裏的人跟隨著觀看,直到那林木掩映的地方,一轉眼間,那貴官的隊伍就不見了,只見旋風滾滾,向西南方向而去。當他妻子當受責打時,只是叩頭口稱死罪。

後來人們問其中的緣故,他妻子哭泣著說:「我本來是侍郎某公的妾,公在世的日子,為了鞏固受寵的地位,曾經發誓不改嫁。現在他的魂魄在白天顯靈,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再說的了!」

【原文】

沙河橋張某商販京師,娶一婦歸,舉止有大家風。張故有千金產,經理亦甚有次第。

一日,有尊官騎從甚盛,張杏黃蓋,坐八人肩輿,至其門前問曰:「此是張某家否?」鄰里應曰:「是。」尊官指揮左右曰:「張某無罪,可縛其婦來。”應聲反接是婦出。張某見勢赫奕,亦莫敢支吾,尊官命褫婦衣,決臀三十,昂然竟行。村人隨觀之,至林木蔭映處,轉瞬不見,惟旋風滾滾,向西南去。方婦受杖時,惟叩首稱死罪。後人問其故。婦泣曰:「吾本侍郎某公妾,公在日,意圖固寵,曾誓以不再嫁。今精魂晝見,無可複言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 Sep 10 Tue 2013 00:00
  • 戰疫

戰疫

外舅馬公周籙說:東光縣南鄉有個姓廖的,募捐建造埋葬無主屍骨的義塚,村民一同相助完成了這件善舉,已經三十多年了。雍正初年,東光發生大的瘟疫。姓廖的夢見一百多個人站立在門外,其中一個上前致敬說:「疫鬼將要來了,向您懇求焚燒紙旗十多面,及用銀箔紙糊的木刀一百多把,我等將同疫鬼戰鬥,以報答村民的恩惠。」廖本來是一個好事之人,就按照囑託製作了紙旗、木刀焚燒。幾天之後,夜裏聽到四周曠野裏,嘈雜的呼叫和格鬥的聲音,直到清晨才停止。後來,全村果然沒有一個人沾染上瘟疫的。

【原文】

外舅馬公周籙言:東光南鄉有廖氏募建義塚,村民相助成其事,越三十餘年矣。雍正初,東光大疫。廖氏夢見百餘人立門外,一人前致詞曰:「疫鬼且至,從君乞焚紙旗十餘,銀箔糊木刀百餘。我等將與疫鬼戰,以扳一村之惠。」廖好故事,姑制而焚之。數日後,夜聞四野喧呼格鬥聲,達旦乃止。闔村果無一人染疫者。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癡鬼眷戀

先太夫人的娘家姓曹,有個老媽子能看見鬼。外祖母回娘家時,和她說起陰府的事,老媽子說:「昨天在某某家見到一個鬼,可真是癡到極點。但是那情狀可憐,也叫人心酸神傷。鬼名叫某某,住在某村,家道也算小康,死時有二十七、八歲。剛死百天後,他妻子請我去作伴。我看見他常坐在院裏丁香樹下,有時聽見妻子的哭聲,有時聽見兒子的哭聲,有時聽見兄嫂和妻子的吵罵聲。雖然他怕陽氣烘逼而不能靠近,但也堅持在窗外側耳細聽,滿臉的淒慘表情。後來,看見媒人進了妻子屋中,他愕然驚起,張著兩手東張西望。後來聽說沒有談成,臉上稍有喜色。過後媒人又來了,來往於兄嫂和妻子之間。他則奔走隨在後面,惶惶然若有所失。送聘禮那天,他坐在樹下,眼睛直盯著妻子的房,淚漣漣如下雨。此後每當妻子出入,他就隨在後面,眷戀的表情更強烈。出嫁前一晚,妻子在收拾嫁妝,他又在簷外徘徊,或倚著柱子哭泣,或低頭如有所思。聽到屋裏有一點咳嗽聲,他就從窗縫往裏看,就這麼折騰了一夜。

我長歎道:『癡鬼何必這樣!』他好像沒有聽見。男方的人進來,拿著燭火往前走。他躲在牆角站著,仍翹首望著妻子。我陪同妻子出來,回過頭去,看見他遠遠地隨著來到男方家,被門神擋住了。他叩頭哀懇,才被允許進屋。他進了屋就躲在牆角,望著妻子舉行婚禮,呆立著如癡如醉。妻子進了洞房,他稍稍靠近窗,那情狀和妻子在屋裏收拾妝具時一樣。一直到吹燈就寢,他還不離開,結果被宅神驅趕,才狼狽地出來了。當時,我受他妻子委託,回去看看孩子,他也隨著我回來了。只見他直接進入妻子的屋,凡妻子坐過、睡過的地方,他都一一看看。隨即聽到孩子找媽媽哭啼起來,他跑出去,環繞在孩子的周圍,兩隻手握在一起,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不一會兒,他嫂子出來,打了孩子一巴掌。他便頓足捂著心。在遠處做出切齒的樣子來,我看不下去,便回去了。不知後來怎樣了,後來我偷偷地告訴他的妻子,她咬著牙,後悔了。村裏年輕的寡婦商量再嫁人的,聽了這件事,以死發誓道:『我不忍心讓死去的人也這樣子!』」

嗚呼!君子仗義不背負人,不因為生死有什麼區別;小人經常負於人,也不因為生死而有所不同。一般人的情分,是人在情分也在,人死情分也死了。但是一想起死者的情狀,仍時時感到戚戚然。儒家學者見到那些諂媚煩擾鬼神的人求福,怪異荒誕之說所滋生的惑亂,就斷然主張無鬼之論,失去了上古賢明君王以神道設教的深切用心,徒然使愚夫愚婦,一概蠻橫無所顧忌地我行我素。結果,還遠不如這位老媽子說的,能夠觸動人們對生者、死者的感情!

【原文】

先太夫人外家曹氏,有媼能視鬼。外祖母歸甯時,與論冥事。媼曰:「昨於某家見一鬼,可謂癡絕。然情狀可憐,亦使人心脾淒動。鬼名某,住某村,家亦小康,死時年二十七八。初死百日後,婦邀我相伴。見其恒坐院中丁香樹下。或聞婦哭聲,或聞兒啼聲,或聞兄嫂與婦詬誶聲,雖陽氣逼爍,不能近,然必側耳窗外竊聽,淒慘之色可掬。後見媒妁至婦房,愕然驚起,張手左右顧。後聞議不成,稍有喜色。既而媒妁再至,來往兄嫂與婦處,則奔走隨之,皇皇如有失。送聘之日,坐樹下,目直視婦房,淚涔涔如雨。自是婦每出入,輒隨其後,眷戀之意更篤。嫁前一夕,婦整束奩具。複徘徊簷外,或倚柱泣,或俯首如有思;稍聞房內嗽聲,輒從隙私窺,營營者徹夜。吾太息曰:『癡鬼何必如是!』若弗聞也。娶者入,秉火前行。避立牆隅,仍翹首望婦。吾偕婦出,回顧,見其遠遠隨至娶者家,為門尉所阻,稽顙哀乞,乃得入;入則匿牆隅,望婦行禮,凝立如醉狀。婦入房,稍稍近窗,其狀一如整束奩具時。至滅燭就寢,尚不去,為中霤神所驅,乃狼狽出。時吾以婦囑歸視兒,亦隨之返。見其直入婦室,凡婦所坐處眠處,一一視到。俄聞兒索母啼,趨出,環繞兒四周,以兩手相握,作無可奈何狀。俄嫂出,撻兒一掌。便頓足拊心,遙作切齒狀。吾視之不忍,乃徑歸,不知其後何如也。後吾私為婦述,婦齧齒自悔。裏有少寡議嫁者,聞是事,以死自誓曰:『吾不忍使亡者作是狀。』」

嗟乎!君子義不負人,不以生死有異也。小人無往不負人,亦不以生死有異也。常人之情,則人在而情在,人亡而情亡耳。苟一念死者之情狀,未嘗不戚然感也。儒者見諂瀆之求福,妖妄之滋惑,遂齗齗持無鬼之論,失先王神道設教之深心,徒使愚夫愚婦,悍然一無所顧忌。尚不如此裏嫗之言,為動人生死之感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狐妖知趣

遠方堂兄旭升說:村南過去有個狐女,迷惑了許多少年。人們所說的「二姑娘」,就是這個狐女。有位族人,立意要生擒狐女。心中做決定,口上沒有說。一天,他在一個廢菜園中見到一位美女,懷疑就是狐女二姑娘。於是便對她唱起挑情的歌曲,流露引誘的眼神,並折採花草扔到她的面前。美人正要俯身撿起花草,忽然退立數步之外,嚴肅地說:「君有惡念。」隨後,就跨過破牆走了。

後來,有兩位書生在東嶽廟僧房讀書。其中一位居住在南室,與狐女發生曖昧關係。另一位居住北室,根本看不見狐女的活動。南室書生曾經責怪狐女到的晚,懷疑她從北室生那裏來,開玩笑地說:「你這是左手拉住仙人浮丘的袖子,右手又拍著仙人洪崖的肩膀肩——你同時和另一個人相處在一起嗎?」狐女說:「君不因為我是異類而輕視我,所以我要為悅己者容,與君交好。至於北室書生,心如木石,毫不好色,我哪敢靠近呢?」南室生說:「你何不對他引誘一番,未必就能做到三年不動心。若能使他改變氣節,也就免得他總在人前擺出一副程伊川——道學家的面孔了!」狐女說:「磁石只能吸引鐵針,如果品類不同,便吸引不動。別多事了,免得自討羞辱。」

當時我和再從兄旭升同侍先父姚安公身旁,姚安公聽完旭升這段敍述,說:「以前我也聽人講過這件事,事情發生在順治末年。居住北室的書生,似乎就是族祖雷陽公。雷陽公是一位老副榜(貢生),除了八股以外,身無一技之長。唯有心地樸誠,就是狐妖也不敢近身。由此可知,凡是被妖魅蠱惑的人,都是因為自己先萌生了邪念。」

【原文】

再從兄旭升言:村南舊有狐女,多媚少年,所謂二姑娘者是也。族人某,意擬生致之,未言也。

一日,于廢圃見美女,疑其即是。戲歌豔曲,欣然流盼,折草花擲其前。方欲俯拾。忽卻立數步外,曰:「君有惡念。」逾破垣竟去。後有二生讀書東嶽廟僧房,一居南室,與之昵。一居北室,無睹也。南室生嘗怪其晏至,戲之曰:「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耶?」狐女曰:「君不以異類見薄,故為悅已者容。北室生心如木石,吾安敢近?」南室生曰:「何不登牆一窺?未必即三年不許。如使改節,亦免作程伊川面向人。」狐女曰:「磁石惟可引針,如氣類不同,即引之不動。無多事,徒取辱也。」時同侍姚安公側,姚安公曰:「向亦聞此,其事在順治末年。居北室者,似是族祖雷陽公。雷陽一老副榜,八比以外無寸長,只心地樸誠,即狐不敢近。知為妖魅所惑者,皆邪念先萌耳。」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縣令明察

雍正十年六月的一個夜裏下大雷雨,獻縣城西有一個村民被雷打死。縣令明晟去查看了現場,命令把屍體裝入棺材埋掉。半個多月後,縣令忽然抓來一個人,問:「你買火藥是何用意?」這人說:「打鳥。」縣令反駁道:「用槍打鳥,火藥少不過用幾錢,至多也不過一兩就能用一天,你買二、三十斤幹什麼?」這人說:「準備用許多天。」縣令說:「你買藥不到一月,算算用過的不過一二斤,其餘的都放在哪里?」這人答不上來了。經過審問,果然得到因姦謀殺的情狀,於是和姘婦一起伏法。

有人問:「怎麼知道兇手是他?」縣令說:「火藥非幾十斤不能裝配成雷管。配藥必用硫璜。如今正是盛夏,不是年末放爆竹之時,沒幾個人買硫磺。我暗中派人到市場,查問誰買得最多,回答說是某匠人。又暗查某匠人把藥賣給了什麼人,都說是某人,這個人就是他。」又問:「怎麼知道雷打是假?」縣令說:「雷擊人,從上而下,不炸裂地面。或者有毀壞房屋的,也從上而下。現在茅草頂屋樑都飛了起來,土炕的炕面也揭了去,知道火是從下面起來的。另外,這兒離城五六里,雷電應該一樣,那天夜裏雷電雖然很厲害,但都在雲層中盤繞,沒有下擊,因此,知道是偽造了現場。那時,死者的妻子已先回娘家難以審問。所以一定要先捉到這個人,然後才能審訊那女人。」這個縣令可謂明察秋毫。

【原文】

雍正壬子六月,夜大雷雨,獻縣城西有村民為雷擊。縣令明公晟往驗,飭棺殮矣。越半月餘,忽拘一人訊之曰:「爾買火藥何為?」曰:「以取鳥。」詰曰:「以統擊雀,少不過數錢,多至兩許,足一日用矣。爾買二三十斤何也?」曰:「備多日之用。」又詰曰:「爾買藥未滿一月,計所用不過一二斤,其餘今貯何處?」其人詞窮。刑鞫之,果得因奸謀殺狀,與婦並伏法。或問:「何以知為此人?」曰:「火藥非數十斤不能偽為雷。合藥必以硫黃。

今方盛夏,非年節放爆竹時,買硫黃者可數。吾陰使人至市,察買硫黃者誰多。皆曰某匠。又陰察某匠賣藥于何人。皆曰某人。是以知之。」又問:「何以知雷為偽作?」曰:「雷擊人,自上而下,不裂地。其或毀屋,亦自上而下。今苫草屋梁皆飛起,土坑之面亦揭去,知火從地下起矣。又此地去城五六裏,雷電相同,是夜雷電雖迅烈,然皆盤繞雲中,無下擊之狀。是以知之。爾時其婦先歸寧,難以研問,故必先得是人,而後婦可鞫。」此令可謂明察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暫入輪回

宋蒙泉說:孫峨山先生,曾在高郵的船中臥病不起。忽然覺得似乎上岸散步,並感到很輕鬆爽適。不一會兒,有人領他向前走,他恍恍惚惚地忘記為什麼要向前走,也沒多問。接著來到一戶人家,門庭豪華,院落清潔。漸漸走入內室,見一少婦正在分娩。他想退避,被領他的人從背後拍了一掌,就昏迷不醒人事了。等過了好久,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形已經縮小,躲在繈褓中間。心裏明白這是已經轉生,無可奈何了。一想說話,就覺得寒氣從囟門向內鑽,說不出來。他環視室中,室中的家俱器物和對聯書畫,都十分清楚。到第三天的時候,婢女抱著他洗澡,失手掉在地上,他就又失去了知覺。醒來的時候,仍舊臥病船上。家人說,他已經氣絕三天,只是因為四肢柔軟,心膈還溫,才沒敢入殮。孫峨山先生急忙索取一紙,寫出自己的見聞,派人沿他所走的路線,去那戶他曾轉生的人家,告訴主人不要笞打婢女。然後,又慢慢地為家人詳述了事情的經過。當天他的病就徹底好了,於是便親自前往他曾轉生的人家,見到婢女等人都如同老相識一樣。這家主人老年無子,與孫峨山先生相對惋惜歎息,並稱奇異。

近年通政夢鑒溪也有類似事情,也記得前往道路和出生門戶。事後前去訪問,果然該家當天生兒立即死去。不久前在直廬,內閣學士圖時泉對其情況作過詳細敍述,大抵與峨山先生的情況相類似。唯一不同的是,峨山先生記得前往轉生的情況,不記得返回時的情況;夢鑒溪則往返情況都很清楚,而且途中遇見了他已經去世的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到夫人與女兒共坐。

佛家關於輪回轉生的學說,是儒家避而不談的。而實際上轉生的事往往就有,前因後果,道理上自然沒有錯。只是峨山、鑒溪二位先生,暫時進入輪回,隨後,又返歸了本體,無緣無故地現出了這麼個輪回轉生的泡影,就不可按佛家通常的輪回之說進行解釋了。六合(天、地、四方)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姑且可存疑,唯暫不追究。

【原文】

宋蒙泉言:孫峨山先生,嘗臥病高郵舟中。忽似散步到岸上,意殊爽適。俄有人導之行,恍惚忘所以,亦不問。隨去至一家,門徑甚華潔。漸入內室,見少婦方坐蓐。欲退避,其人背後拊一掌,已昏然無知。久而漸醒,則形已縮小,繃置錦繈中。知為轉生,已無可奈何。欲有言,則覺寒氣自顖門入,輒噤不能出。環視室中,幾榻器玩及對聯書畫,皆了了。至三日,婢抱之浴,失手墜地,複昏然無知,醒則仍臥舟中。家人雲,氣絕已三日,以四肢柔軟,心膈尚溫,不敢殮耳。先生急取片紙,疏所見聞,遣使由某路送至某家中,告以勿過撻婢。乃徐為家人備言。是日疾即愈,徑往是家,見婢媼皆如舊識。主人老無子,相對惋歎,稱異而已。

近夢通政鑒溪亦有是事,亦記其道路門戶。訪之,果是日生兒即死。頃在直廬,圖閣學時泉言其狀甚悉,大抵與峨山先生所言相類。惟峨山先生記往不記返。鑒溪則往返俱分明,且途中遇其先亡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共坐,為小異耳。案輪回之說,儒者所辟。而實則往往有之,前因後果,理自不誣。惟二公暫入輪回,旋歸本體,無故現此泡影,則不可以理推。「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闕所疑可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皆以牛敗

姚安公在刑部做官時,德勝門外有七個人共同施行搶劫,被逮捕的有五個,只有王五、金大牙兩人沒有抓獲。王五逃到潡縣,路上被深溝所阻,只有小橋,僅可以通過一個人。有一條健壯的牛怒瞪著眼當道而臥,靠近它就奮力頂撞,只好退回尋找別的道路,竟突然同巡羅的人相遇。金大牙逃到清河,橋的北面有牧童驅趕兩條牛過來,把他擠倒在泥中,金發怒而爭吵起來。清河離京城近,而被人認出,告訴了里長,里長把他捆綁起來送官。

我說,二人都是回民,都以宰牛為業,而都因為牛敗露。豈不是屠宰悲慘殘酷,即使是畜牲獸類也懷著仇恨,惡毒之氣所憑依,藉它的同類來報復嗎!要不然,碰到牛頂撞撲倒,還是事理中所常有的;無故而擋著橋,誰使它這樣的呢!

【原文】

姚安公官刑部日,德勝門外有七人同行動,就捕者五矣,惟王五、金大牙二人未獲。王五逃至漷縣,路阻深溝,惟小橋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當道臥,近輒奮觸。退覓別途,乃猝與邏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橋北,有牧童驅二牛擠仆泥中,怒而角鬥。清河去京近,有識之者,告裏胥,縛送官。二人皆回民,皆業屠牛,而皆以牛敗。豈非宰割慘酷,雖畜獸亦含怨毒,厲氣所憑,借其同類以報哉?不然,遇牛觸仆,猶事理之常;無故而當橋,誰使之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贈金拒色,史某除災

獻縣史某不知叫什麼,他為人不拘小節而且豁達正直,對小人小事不屑一顧。有一次,他從賭場回來,看見一村民夫妻孩子相抱大哭。村民的鄰居說:「因為他欠了豪強的債,所以賣了妻子償還。他們夫妻平時關係很好,孩子又沒有斷奶,就這麼扔下走了,所以很傷心。」史某問欠了多少債,鄰居說三十兩銀子,史某又問妻子賣了多少錢,鄰居說賣了五十兩銀子給人做妾,史某問可以贖回麼,鄰居說:「賣身契剛寫好,錢還未付,怎麼不能贖?」史某當即拿出剛從賭場贏的七十兩銀子交給村民,說:「三十兩給他還債,四十兩用來謀生,不要再賣妻子了。」村民夫婦感激不盡,殺雞留他喝酒,酒至三巡,村民抱了孩子出去,並向妻子使眼色,暗示她陪史某睡覺作為報答。妻子點頭,隨即言談不正經。史某嚴肅地說:「史某當了半輩子強盜,半輩子捕吏,殺過人不曾眨眼。但要說趁人之危,姦污人家婦女,我史某絕不幹!」史某吃喝完畢,大步而去,一言不發。

半月之後,史某村子夜裏失火。當時剛剛秋收完,家家屋前屋後都堆滿了柴草,茅草的屋簷,高粱杆的籬笆,轉眼間四面烈火,火光沖天。史某心想出不了屋了,只有與妻子兒女呆坐等死。恍惚間,聽見屋上遠遠地喊道:「東嶽神有火急文書到,史某一家除名免死!」接著一聲轟響,後牆倒塌了一半。史某左手拉著妻子,右手抱著兒子,一躍而出,好像有人在身後推他出來。火滅後,全村人共燒死九人。鄰里都合掌祝福他說:「昨天還笑你傻,不想,七十兩銀子竟買了三條人命!」

我認為,史某得到司命神的保佑,其中贈金之功占了十分之四,而拒絕女色之功則是十分之六。

【原文】

獻縣史某,佚其名,為人不拘小節,而落落有直氣,視齷齪者蔑如也。偶從博場歸,見村民夫婦子母相抱泣。其鄰人曰:「為欠豪家債,鬻婦以償。

夫婦故相得,子又未離乳,當棄之去,故悲耳。」史問:「所見幾何?」曰:「三十金。」「所鬻幾何?」曰:「五十金,與人為妾。」問:「可贖乎?」曰:「券甫成,金尚未付,何不可贖!」即出博場所得七十金授之,曰:「三十金償債,四十金持以謀生,勿再鬻也。」夫婦德史甚,烹雞留飲。酒酣,夫抱兒出,以目示婦,意令薦枕以報。婦頷之,語稍狎。史正色曰:「史某半世為盜,半世為捕役,殺人曾不眨眼。若危急中汙人婦女,則實不能為。」飲啖訖,掉臂徑去,不更一言。

半月後,所居村夜火。明秋獲方畢,家家屋上屋下,柴草皆滿,茅簷秫籬,斯須四面皆烈焰,度不能出,與妻子瞑坐待死。恍惚聞屋上遙呼曰:「東嶽有急牒,史某一家並除名。」剨然有聲,後壁半圮。乃左挈妻,右抱子,一躍而出,若有翼之者。火熄後,計一村之中,爇死者九。鄰里皆合掌曰:「昨尚竊笑汝癡,不意七十金乃贖三命。」餘謂此事見佑于司命,捐金之功十之四,拒色之功十之六。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陰狡縊鬼

先外祖母居住衛河東岸,家中有座樓臨水建在河旁,名叫「度帆」。度帆樓面水向西,樓的下層門向東,通入一個閑院,與樓上不通。原先有個僕人,名叫史錦捷,他的媳婦縊死在閑院中,因此久無人住,成了閑院,平時也不加鎖鑰。有一僮一婢不知閑院曾經有人縊死,半夜前往閑院去幽會。他們正在門內纏綿,聽到門外聲響,似乎有人走動,怕被發現,伏身不敢移動。偷偷從門隙向外一看,只見一個縊鬼正在門階上散步,對月歎息。二人嚇得雙股戰慄,頓時僵於門內,未敢出門。門被二人佔據,鬼也不敢入內,相持了好長時間。忽然,有條狗發現了鬼,狂叫起來,群犬聞聲也聚集狂吠。家人以為來了盜賊,明燈持械地相繼闖進閑院。

結果,鬼隱遁而去,僮婢的姦情卻完全敗露。婢女羞愧得難以自容,到夜晚,也到閑院去自縊。人們發現後,將她救活。可她甦醒以後,就又潛往閑院自縊,這樣往返了兩次。後來把婢女交送了她的父母,她這才不再自縊。因此人們醒悟到,並非鬼不敢進屋,而是要敗露僮婢二人的姦情,迫使婢女羞愧自縊,以求達到替代自己的目的。

先外祖母說:「這個鬼婦人生前就很陰險狡詐,死後還是這樣,她沉淪鬼域是應該的。」先太夫人說:「這個婢女如果不做這種事,鬼又從何乘機而入呢?所以,這事的罪過也不能全然委推在鬼的身上。」

【原文】

先外祖居衛河東岸,有樓臨水傍,曰:「度帆」。其樓向西,而樓之下層門乃向東,別為院落,與樓不相通。先有僕人史錦捷之婦縊於是院,故久無人居,亦無扃鑰。有僮婢不知是事,夜半幽會於斯。聞門外窸窣似人行,懼為所見,伏不敢動。竊於隙窺之,乃一縊鬼步階上,對月微歎。二人股栗,僵於門內,不敢出。門為二人所據,鬼亦不敢入,相持良久。有犬見鬼而吠,群犬聞聲亦聚吠。以為有盜,竟明燭持械以往。鬼隱,而僮仆之奸敗。婢愧不自容,迨夕,亦往是院縊。覺而救蘇,又潛往者再。還其父母乃已。因悟鬼非不敢入室也,將以敗二人之奸,使愧縊以求代也。

先外祖母曰:「此婦生而陰狡,死尚爾哉,其沉淪也固宜。」先太夫人曰:「此婢不作此事,鬼亦何自而乘?其罪未可委之鬼。」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為善最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