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之心,竟謂天下皆小人

姚安公說:廬江人孫起山先生進京城候選時,因為缺少旅費,沿途只能雇毛驢馱東西,北方人稱之為「短盤」。一天,他走到河間縣城南門外,沒雇到毛驢,正趕上天降大雨,便躲到一戶人家的房檐下暫避。那家的主人見到他,怒衝衝地說:「蓋房時你沒出過錢,;築地基時間,你也沒出過力,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裏避雨!」說罷,將他推到雨地裏。當時,河間縣令正屬空缺,孫起山到京城沒幾個月,便得到了這個職位。赴任時,那位房主認出新縣令,惶恐之餘,後悔萬分,於是便籌畫賣房搬家。

起山聽說此事,將他召來,笑著對他說:「我怎麼會與你們計較?現在你已經經歷過那件事,以後不要再那樣了,這也是忠厚養福之道。」就舉出一個事例:「我的老家有個人喜歡培植花木,一天夜裏,他偶然起身來到院子裏,發現有幾位女子站在花下,仔細看看,一個也不認識。他明白是遇上了狐精,急忙揀起一塊石塊扔了過去,並怒斥道:『你們這些妖精,竟敢來偷看我的花!』一位女子笑著答道:『先生于白天賞花,我們夜間觀看,對您有何妨礙?我們夜夜來此,花並不因此損傷一莖一葉,對花又有何妨礙?瞧您那聲色俱厲的樣子,怎麼吝嗇到如此地步?我們並非不能毀掉這些花卉,只是怕外人恥笑我們同您一般見識,所以才不幹這種事。』說罷,眾女子飄然而去。事後也沒發生什麼意外。狐仙尚且不與這種人計較,我難道還不如狐輩嗎?」

後來,那位房主仍是心中不安,終於搬得無影無蹤了。起山歎道:「真是小人之見,居然把天下之人都看作小人。」

【原文】

姚安公言,廬江孫起山先生謁選時,貧無資斧,沿途僱驢而行,北方所謂短盤也。一日,至河間南門外,僱驢未得,大雨驟來,避民家屋簷下。主人見之,怒曰:「造屋時汝未出錢,築地時汝未出力,何無故坐此?」推之立雨中。時河間猶未改題缺,起山入都,不數月竟掣得是縣。赴任時,此人識之,惶愧自悔,謀賣屋移家。起山聞之,召來笑而語之曰:「吾何至與汝輩較。今既經此,後無復然。亦忠厚養福之道也。」因舉一事曰:「吾鄉有愛蒔花者,一夜偶起,見數女子立花下,皆非素識。知為狐魅,遽擲以塊,曰:『妖物何得偷看花!』一女子笑而答曰:『君自晝賞,我自夜遊,於君何礙?夜夜來此,花不損一莖一葉,於花又何礙?遽見聲色,何鄙吝至此耶?吾非不能揉碎君花,恐人謂我輩所見,亦與君等,故不為耳。』飄然共去,後亦無他。狐尚不與此輩較,我乃不及狐耶?」後此人終不自安,移家莫知所往。起山歎曰:「小人之心,竟謂天下皆小人。」

(節錄《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二  灤陽續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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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狐之過

高冠瀛說:有戶人家住房後面空屋裏住著一位狐仙,人們不見其形,他卻能面對面與人講話。這家經濟比較寬裕,人們以為是狐仙幫他們致了富。有人相信了這種說法,便求這家人介紹,與狐仙結交。狐仙對接受了招待,並從此和睦相處。一天,此人打算設筵款待狐仙,狐仙自稱雖然年老但飯量很大。此人便多置備了一些酒菜。酒筵一直進行到日暮時分,有幾位狐仙醉倒之後現出了原形,此人這才知道,那位狐仙是招呼同類朋友一同來赴宴的。

這樣款待了多次,他已是疲於供給,家中衣物典當一空,不得已,向狐仙微微露出了求助之意。那位狐仙大笑道:「我正是因為沒錢喝酒,才幾次到你家赴宴。倘若有錢,我自會找地方吃個酒足飯飽,何須同你交這朋友呢?」從此,他們斷絕了交往。這個狐狸可以說是個無賴。然而,我認為這並不是狐狸的過錯。

【原文】

高冠瀛言,有人宅後空屋住一狐,不見其形,而能對面與人語。其家小康,或以為狐所助也。有信其說者,因此人以求交於狐。狐亦與款洽。一日,欲設筵饗狐。狐言老而饕餮。乃多設酒肴以待。比至日暮,有數狐醉倒現形,始知其呼朋引類來也。如是數四,疲於供給,衣物典質一空,乃微露求助意。狐大笑曰:「吾惟無錢供酒食,故數就君也,使我多財,我當自醉自飽,何所取而與君友乎?」從此遂絕。此狐可謂無賴矣,然餘謂非狐之過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一  灤陽續錄三》,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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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海鬧鬼

嘉慶丙辰年冬,我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出德勝門監察射擊演習。營官安排我住在十刹海,這是一座前明時的古廟。廟裏的殿堂門徑,與劉侗在《帝京景物略》中記載的全不一樣,不再遵循僧住一房、佛住一房的老規矩了。和尚們住在廟門內的一間小屋兒裏,我住的是後殿,殿內殿外清潔而雅致。可是,有不少殿堂的門都被封了起來,我查看了一下,有的竟然是乾隆三十一年封的,看來曠廢已久了。我住在後殿東廊下的一間屋裏。屋內氣冷如冰,生了幾爐火都不暖和,點燃的幾盞燈,總是昏黃黯淡地放出綠瑩瑩的光。我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地方,可已經住進來了,估且安歇一夜。最終也沒發生意外。我的奴僕住在西廊下各屋裏,到了晚上都不敢睡覺,點著燈徹夜坐於廊下,也沒遇到什麼麻煩。不過,他們聽到被封閉的殿堂裏有「喁喁」的說話聲,只是聽不太清楚。那九名轎夫,倒是大膽地到屋內蒙頭大睡起來,天亮時,發現其中一人已經死了。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另找了住處,移居到真武祠。

據祠中的道士說,他聽說十刹海的老和尚,曾親見二鬼相遇,其中一個說:「你幹嘛來了?」另一個說:「我轉輪之期未到,偶然間來此閒遊,你為何到此?」前一個說:「我是個吊死鬼,在這兒等著拉替身。」後一個問:「來幾年了?」前一個答:「十幾年了。」又問:「怎麼還沒找到替代?」答:「人一見到我都嚇跑了,我實在是沒辦法。」後一個說:「善於攻擊者總是暗藏殺機,匕首出袖之前仍然神情坦然,這才有成功的把握。你現出怪相嚇唬人家,人家哪有不跑的道理?你若是幻化成塗脂抹粉的美女去誘惑他,摟著他上床睡覺,然後乘機行事,必定可以得手。」老和尚一向秉性嚴正,聽完這話氣憤填膺,厲聲將他們斥責了一頓。這兩個鬼倏地墜入地下不見了。幾天後,老和尚所在的廟裏,果然有人上吊自盡了。這兩個鬼真是太陰險了。廟中那些封閉的殿堂裏,這種鬼恐怕還很多,決不止一兩個。

【原文】

嘉慶丙辰冬,餘以兵部尚書出德勝門監射。營官以十剎海為館舍,前明古寺也。殿宇門徑,與劉侗《帝京景物略》所說全殊,非復僧住一房佛亦住一房之舊矣。寺僧居寺門一小屋,余所居則在寺之後殿,室亦精潔。而封閉者多,驗之有乾隆三十一年封者,知曠廢已久。餘住東廊室內,氣冷如冰,爇數爐不熱,數燈皆黯黯作綠色。知非佳處,然業已入居,故宿一夕,竟安然無恙。奴輩住西廊,皆不敢睡,列炬徹夜坐廊下,亦幸無恙。惟聞封閉室中,喁喁有人語,聽之不甚了了耳。轎夫九人,入室酣眠。天曉,已死其一矣。飭別覓居停,乃移住真武祠。祠中道士雲,聞有十剎海老僧,嘗見二鬼相遇,其一曰:「汝何來?」曰:「我轉輪期未至,偶此閒遊。汝何來?」其一曰:「我縊魂之求代者也。」問:「居此幾年?」曰:「十餘年矣。」又問:「何以不得代?」曰:「人見我皆驚走,無如何也。」其一曰:「善攻人者,藏其機,匕首將出袖而神色怡然,俾有濟也。汝以怪狀驚之,彼奚為不走耶?汝盍脂香粉氣以媚之,抱衾薦枕以悅之,必得當矣。」老僧素嚴正,厲聲叱之,欻然入地。數夕後,寺果有縊者。此鬼可謂陰險矣。然寺中所封閉,似其鬼尚多,不止此一二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卷 二十一  灤陽續錄三》,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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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弗能得

前輩吳青紆說:橫街有一所宅院,據說時常鬧鬼,令居住者不得安寧。對此,主人甚為憂慮,便請來和尚做佛事以超度鬼魂。夜間,正在放焰口時,忽然燈下出現了兩個女鬼,向和尚行禮道:「師父們都是酒肉之徒,你們這樣的和尚念經懺悔能有什麼用處?即便放焰口、佈施食物,也不過是浪費糧食,若沒有佛法加持、點化,佈施的食物,鬼也無法享用。煩請諸位轉告這家主人,請他們另請高明,說不定,我們還能有幸得以超生。」眾和尚又慚愧,又害怕,乃至有人一不小心跌下了座位。結果,佛事還沒做完畢,便熄滅燭火,悄悄溜走了。後來,先師程文恭先生住進了這所宅院,另請了一批和尚念經,鬼魂作祟之事便從此絕跡了。文恭先生死後,這所宅院現在歸滄州李隨軒按察使所有。

【原文】

吳青紆前輩言,橫街一宅,舊雲有祟,居者多不安。宅主病之,延僧作佛事。入夜放燄口時,忽二女鬼現燈下,向僧作禮曰:「師等皆飲酒食肉,誦經禮懺殊無益。即燄口施食,亦皆虛拋米穀,無佛法點化,鬼弗能得。煩師傳語主人,別延道德高者為之,則幸得超生矣。」僧怖且愧,不覺失足落座下,不終事,滅燭去。後先師程文恭公居之,別延僧禪誦,音響遂絕。此宅文恭公歿後,今歸滄州李臬使隨軒。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卷二十一 灤陽續錄三》,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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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之說

輪回之說,確實是有的。恒蘭台的叔父,出生才幾歲,就自說前身是城西萬壽寺的和尚。他從未到過那地方,拿起筆勾畫那裏的殿廊門徑、裝飾擺設、花樹行列,派人去驗證,都一一相符。但是,他平生不肯去那個寺,不知是什麼意思。這是真正的輪回。朱熹所謂的輪回,就是指死人的生氣未盡,偶然與活人的生氣湊合起來,這種情況也確實存在。我家崔莊佃戶商龍的兒子,才剛死去,就出生在鄰家。這孩子未滿月,就能說話。元旦那天,父母偶爾外出,只有嬰兒一人在繈褓裏。同村一個人來敲門,說是恭賀新年。嬰兒能辨別出他的語音,急忙回答說:「是某位老丈嗎?我父母都出去了,房門沒有加鎖,請進屋來坐一會。」聽到的人驚訝地笑出來。但是,這孩子不久就夭折了。朱熹所說的,大概就是指這類情況。天下之理無窮無盡,天下之事也無窮無盡,不可根據自己的見聞,拘泥於某一個方面來理解。

【原文】

輪迴之說,鑿然有之。恒蘭臺之叔父,生數歲,即自言前身為城西萬壽寺僧。從未一至其地,取筆粗畫其殿廊門徑,莊嚴陳設,花樹行列。往驗之,一一相合。然平生不肯至此寺,不知何意。此真輪迴也。朱子所謂輪迴雖有,乃是生氣未盡,偶然與生氣湊合者,亦實有之。余崔莊佃戶商龍之子,甫死,即生於鄰家。未彌月,能言。元旦父母偶出,獨此兒在繈褓。有同村人叩門雲:「賀新歲。」兒識其語音,遽應曰:「是某丈耶?父母俱出,房門未鎖,請入室小憩可也。」聞者駭笑。然不久夭逝。朱子所雲,殆指此類矣。天下之理無窮,天下之事亦無窮,未可據其所見,執一端論之。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一  灤陽續錄三》,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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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財子敗

楊槐亭前輩說:他的鄉里有位官員辭官回家,閉門休養,不參與外面的事,享受隱居山林般的樂趣,唯一苦惱的是他沒有兒子。晚年,他有了一個兒子,百般疼愛,卻因生水痘,病情危急。他聽說勞山有個道士能預知後來,便親往請問。道士一笑,說:「令郎還有許多事沒做完,哪能就這樣死去?」於是,果然遇上良醫,治好了他的兒子。後來這個兒子驕縱揮霍,竟敗了家,以致流落乞討,祖宗們也斷了香火。

鄉里人議論說:「這位回鄉的官員沒什麼過錯,也沒有什麼善舉,不應該有這麼個兒子。但是他原來只是個貧寒的讀書人,當縣令不過十年,卻積攢下數萬錢。莫非致富之道,有不可告人之處嗎?」

【原文】

楊槐亭前輩言,其鄉有宦成歸裏者,閉門頤養,不預外事,亦頗得林下之樂。惟以無嗣為憂。晚得一子,珍惜殊甚。患痘甚危。聞勞山有道士能前知,自往叩之。道士囅然曰:「賢郎尚有多少事未了,那能便死?」果遇良醫而癒。後其子冶遊驕縱,竟破其家。流離寄食,若敖之鬼遂餒。鄉黨論之曰:「此翁無咎無譽,未應遽有此兒。惟蕭然寒士,作令不過十年,而官囊逾數萬,毋乃致富之道有不可知者在乎?」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 灤陽續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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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黠僕役

翰林院修撰蔡季實有個僕人,是京城裏的長隨出身。他機靈善於應變,季實很得意他。有一天,這個僕人的兩個幼子突然暴死,他的妻子也在家上了吊。因為不知是什麼原因,只好埋葬了事。他家有個老媽子偷偷對人說:「他的妻子有外遇,想毒死丈夫,然後帶著孩子嫁人。她暗裏買來砒霜放在餅裏,等丈夫回來吃。不料竟被兩個孩子偷吃了,都被毒死了。他妻子悔恨不已,也自殺了。」這老媽子曾在黑夜裏躲在窗外偷聽,只聽到了密謀的大概意思,沒聽出姘夫是誰,也就無從查詢了。這個僕人不久也發病死去了。

僕人死去後,他的同伴私下裏議論說:「主人一味地信任他,他卻千方百計地騙主人。別的事不說,就說昨天,主人在四更天要去圓明園值班,他卻故意把駕車的騾子放跑了。趕車人去追,好久沒有回來。眼看著要到四更天了,去別人家借車,肯定也來不及,主人便急忙叫他去雇車。他卻說風雨就要來了,沒有五千錢是雇不來人的。主人無奈,只好答應了。這不太過分了麼?他家遭了大禍,也許是因為這些事。」季實聽了這些議論,說:「他早就該死了,我誤以為他是個很懂事理的人。」

【原文】

蔡季實殿撰有一僕,京師長隨也。狡黠善應對,季實頗喜之。忽一日,二幼子並暴卒,其妻亦自縊於家,莫測其故。姑斂之而已。其家有老嫗私語人曰:「是私有外遇,欲毒殺其夫,而後攜子以嫁。陰市砒製餅餌,待其夫歸。不虞二子竊食,竟並死。婦悔恨莫解,亦遂並死。」然嫗昏夜之中,窗外竊聽,僅粗聞秘謀之語,未辨所遇者為誰,亦無從究詰矣。其僕旋亦發病死。死後,其同儕竊議曰:「主人惟信彼,彼乃百計欺主人。他事毋論,即如昨日四鼓詣圓明園侍班,彼故縱駕車騾逸,禦者追之復不返。更漏已促,叩門借車必不及,急使僱倩。則曰:『風雨將來,非五千錢人不往。』主人無計,竟委曲從之。不太甚乎?奇禍或以是耶?」季實聞之曰:「是死晚矣,吾誤以為解事人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灤陽續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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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弟當先使知禮

郭大椿、郭雙桂、郭三槐是三兄弟。三槐年齡最小,一向驕橫霸道,屢次侮辱兩位兄長,並為家中之事,到縣衙去控告兩位兄長。有次從縣衙回來的途中,他到一座廟裏休息,只見廟堂裏坐滿了穿黑袍的和尚,正在齊聲念經。那位施主雖身穿吉服,卻面容慘澹沮喪,當宣讀表示虔誠的禱文時,淚隨聲下。三槐上前叩問原因,一位和尚答道:「這位施主的兄長病危,他在叩請神佛為兄長祈福呢!」三槐聽罷,忽然發起顛狂,一邊頓足捶胸一邊喊道:「人家兄弟竟是這樣啊!」他反復地重複這句話。眾人把他按住送回了家,他不吃不睡,仍是頓足捶胸,不斷重複那句話,一連鬧了兩三天。大椿、雙桂一向住在別處,聞訊趕來,拉著三槐的手說:「兄弟,你這是怎麼了?」三槐呆立了半晌,突然撲上去抱著兄長們說:「二位哥哥,你們總是這樣善良啊!」然後,他大哭數聲,猛然一躍,便斷了氣。

人們說,是神明懲治了三槐,其實不然。三槐是因心中慚愧而引咎自責,這就是聖賢所說的「改過」,佛家所說的「懺悔」。倘若他有志,田荊、薑被所作的孝悌之事,他一樣能辦到。神佛正巴不得他改惡從善,怎麼會去懲罰他呢?他一經傷悲立時殞命,是因為心中感動,天良激發,自覺無顏活在世上,所以一死了之,命歸黃泉,哪是神佛要了他的命?可惜的是,他知道有過錯,卻不知將功補過,僅僅是意氣用事,一去而不回頭。他沒有學問,因而不能依靠學識來自我解脫,沒有明師益友來開導他,也沒有賢妻來幫助規勸他,致使他不能惡始善終,以求彌補過失,這真是他的不幸啊!

當年,我那田氏姐姐買了個丫環,原是個妓女。這丫環聽見有人譏笑鄰家婦人淫亂,驚訝地問:「難道這種事不能幹嗎?我還以為就該如此呢 !」後來,她嫁為農人之妻,終身保持貞潔。三槐的行為違背常理,就是因為他不明道理,所以,教育家中的子弟,應該先讓他們懂得禮義。

【原文】

郭大椿、郭雙桂、郭三槐兄弟也。三槐屢侮其兄,且詣縣訟之。歸憩一寺,見緇袍滿座,梵唄競作。主人雖吉服而容色慘沮,宣疏通誠之時,淚隨聲下。叩之,寺僧曰:「某公之兄病危,為叩佛祈福也。」三槐癡立良久,忽發顛狂,頓足捶胸而呼曰:「人家兄弟如是耶?」如是一語,反覆不已。掖至家,不寢不食,仍頓足捶胸,誦此一語,兩三日不止。大椿、雙桂故別住,聞信俱來,持其手哭曰:「弟何至是?」三槐又癡立良久,突抱兩兄曰:「兄故如是耶!」長號數聲,一踴而絕。鹹曰:「神殛之。」非也。三槐愧而自咎,此聖賢所謂改過,釋氏所謂懺悔也。苟充是志,雖田荊、薑被,均所能為。神方許之,安得殛之?其一慟立殞,直由感動於中,天良激發,自覺不可立於世,故一瞑不視,戢影黃泉。豈神之褫其魄哉?惜知過而不知補過,氣質用事,一往莫收;無學問以濟之,無明師益友以導之,無賢妻子以輔之,遂不能惡始美終,以圖晚蓋,是則其不幸焉耳。昔田氏姊買一小婢,倡家女也。聞人誚鄰婦淫亂,瞿然驚曰:「是不可為耶?」吾以為當如是也。後嫁為農家妻,終身貞潔。然則三槐悖理,正坐不知。故子弟當先使知禮。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十 灤陽續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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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勝妖

高密人單作虞說:山東有一家財主,家裏的倉庫無原無故起了火,主人以為是不小心引起的。不久又發生了好幾起怪事,弄得全家不安。有一天,大廳砰砰啪啪地響起來,擺設的古玩玉器都破碎了。主人性情剛烈,厲聲叱問道:「青天白日之下,是什麼妖怪敢來鬧?我馬上到神那兒告你。」梁上有聲朗朗地回答:「你好打獵,殺了我不少的子孫,我恨你入骨,到你家等待時機已達八年之久。你的祖宗恩澤厚重,福運沒斷,土神、灶神、門神都不讓我報復你,我也沒有辦法。如今你家兄弟在外面爭鬥,你的妻妾在家裏內訌,一家之中分成好幾夥,彼此好像是仇敵。出現了敗象,邪氣便回應。諸神不再享用你家的祭祀,妖鬼也盯住了你們家。所以,我才得以痛快地進行報復了。你還昏頭昏腦地不知怎麼回事嗎?」狐狸的聲音憤怒而嚴厲,家人們都聽見了。

主人內心恐懼,若有所思,拍著胸脯歎息說:「妖魅鬥不過德行,這是一個古訓。自己的德行不夠,怎能去埋怨妖怪?」於是叫來弟弟和妻妾們說:「大禍不遠了,幸好還沒有臨頭。如果大家都能拋棄前嫌,趕走自己的黨羽,徹底改正以前的所作所為,還能有救。今天這事,應當從我開始。你們如果聽我的話,那麼就是祖宗保佑、兒孫的福氣;如果不聽我的,我就披發入山出家去了。」他反復陳說,引咎自責,淚水漣漣沾濕了衣襟。大家被感動了,都趴在幾案上痛哭失聲。他們立即趕走了十多個挑撥離間的奴婢,凡是有彼此傾軋的事,一律加以改正。然後又在祠堂裏殺豬祭祖,歃血在神前盟誓道:「從今以後,再懷有二心的,就像這頭豬的下場。」

大家正在互相道歉時,聽見梁上跺腳說:「我要報仇,而自己卻先洩漏出去,是我的錯啊!」狐狸歎息而去。這是乾隆八、九年間的事。

【原文】

高密單作虞言,山東一巨室,無故家中廩自焚,以為偶遺火也。俄怪變數作,闔家大擾。一日,廳事上砰磕有聲,所陳設玩器俱碎。主人性素剛勁,厲聲叱問曰:「青天白日之下,是何妖魅,敢來為祟?吾行訴爾於神矣!」樑上朗然應曰:「爾好射獵,多殺我子孫。銜爾次骨,至爾家伺隙八年矣。爾祖宗澤厚,福運未艾,中霤神、灶君、門尉,禁我弗使動,我無如何也。今爾家兄弟外爭,妻妾內訌,一門各分朋黨,儼若寇仇。敗徵已見,戾氣應之,諸神不歆爾祀,邪鬼已鬫爾室,故我得而甘心焉。爾尚憒憒哉!」其聲憤厲,家眾共聞。主人悚然有思,撫膺太息曰:「妖不勝德,古之訓也。德之不修,於妖乎何尤?」乃呼弟及妻妾曰:「禍不遠矣!幸未及也。如能共釋宿憾,各逐私黨,翻然一改其所為,猶可以救。今日之事,當自我始。爾等聽我,祖宗之靈,子孫之福也;如不聽我,我披髮入山矣!」反覆開陳,引咎自責,淚涔涔漬衣袂。眾心感動,並伏幾哀號。立逐離間奴婢十餘人,凡彼此相軋之事,並一時頓改。執豕於牢,歃血盟神曰:「自今以後,懷二心者如此豕。」方彼此謝罪,聞樑上頓足曰:「我復仇而自漏言,我之過也夫!」歎詫而去。此乾隆八九年間事。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九 灤陽續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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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善人

宛平縣的陳鶴齡,名永年。他本為富戶,但後來漸趨沒落了。其弟陳永泰,死在他之前。弟媳因此而請求分家,陳鶴齡不得已,只好同意了。弟媳對他說:「大哥,您是個男子,可以多方經營,創立家業。我一個寡婦家的,兒女又小,求您把三分之二的家產分給我吧。」親戚們得知此事,都說不可行。但陳鶴齡說:「弟妹說得是,還是聽她的吧 !」弟媳得寸進尺,又藉口自己是寡婦,不便出去徵收欠租,提出將全部家產分做兩份,以多年來別人的借券連同所欠利息作為一份,分給陳鶴齡,而其他財物則歸她所有。陳鶴齡雖感到委曲,但也順從了。後來,他拿著那些借券,並沒有追回欠租,陳鶴齡也因此陷於貧困之中。這件事發生在乾隆五十一年。在陳家的先輩中,還沒有過名登科榜的人,這一年,陳鶴齡的三兒子,竟然在鄉試時中了舉。我的同年李步玉同陳鶴齡住得很近,發榜那天,他感歎道:「天道終究不負善人!」

【原文】

宛平陳鶴齡,名永年,本富室,後稍落。其弟永泰,先亡。弟婦求析箸,不得已從之。弟婦又曰:「兄公男子能經理,我一孀婦,子女又幼,乞與產三分之二。」親族皆曰不可。鶴齡曰:「弟婦言是,當從之。」弟婦又以孤寡不能徵逋負,欲以貲財當二分,而己積年未償借券,並利息計算,當鶴齡之一分。亦曲從之。後借券皆索取無著,鶴齡遂大貧。此乾隆丙午事也。陳氏先無登科者,是年,鶴齡之子三立,竟舉於鄉。放榜之日,余同年李步玉居與相近,聞之喟然曰:「天道固終不負人。」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九 灤陽續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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