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莫欺

魏哲聽他父親說:順治初年,有位某生,距離我家八九十里,忘了叫什麼名,和妻子先後去世。過了三、四年,他的妾也死了。當時他家的雇工夜行避雨,宿在東嶽祠的廊廡下。在似夢非夢中,看見某生戴著枷鎖站在庭前,妻妾跟在身後。有個神,看衣飾像是城隍,恭敬地對嶽神說:「某生污辱了這兩個人,有罪;救了兩人的性命,也算有功,應該相抵。」嶽神不大高興地說:「這兩人怕死而忍垢含恥,還可原諒。某生救這兩個人,正是為了姦污這兩人,只能定罪,怎麼能說功罪相抵呢?」於是,把城隍神打發了出去,某生和妻妾也隨後出去了。雇工害怕地不敢出聲,天亮之後,回去告訴了家人,大家都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來,某生過去的僕人哭道:「真是怪事,他竟因這件事被逮了起來。這事只有我們父子知道,因為受恩深重,發誓不說。如今已改朝換代,說出來也不怕了。兩位主母實際上都不是女人,在明代天啟年間,魏忠賢殺死裕妃。裕妃的宮女內監,都被秘密逮捕送到東廠,死得都很慘。有兩個內監,一個叫福來,一個叫雙桂,改名換姓,逃亡躲藏。因為他們與我主人是舊相識,而主人正在京城經商,夜裏便投奔來了。主人把兩人帶進密室,我從門縫往裏偷看。聽主人對他們說:『你們的聲音相貌,不男不女,和別人不大一樣,一出去肯定會被抓住。如果改換女裝,就認不出來了。但是兩個沒有丈夫的女人寄住在別人家裏,形跡可疑,也會被人看破。兩位已淨了身,和女人也沒什麼兩樣了,肯委屈當我的妻妾,就萬無一失了。』

兩人進退不得,沉思了好久,只好曲從。主人便為他們採買女人飾物,紮了耳朵眼,漸漸可以掛耳環了。並買來軟骨藥,叫他們纏腳。過了幾個月,居然變成兩個美女了。於是,主人便用車載兩人回家,撒謊說在京城娶的。這兩人久在宮禁之中,都皮膚白皙、舉止溫雅,沒有一絲男子氣。這事又遠出人們意料之外,竟然沒有人察覺。只是奇怪他們都不做女紅,以為是仗著得寵,嬌氣懶惰罷了!也就無可懷疑了。兩人感懷主人的活命之恩,所以在魏忠賢死後,仍甘心與主人在一起生活。主人實際上,是花言巧語引誘脅迫他們就範的,並非同情他們無處投奔。所以,嶽神懲罰他也是應該的。」

由此可見,人可以欺騙,鬼神是不可欺騙的!

【原文】

老仆魏哲聞其父言:順治初,有某生者,距餘家八九十裏,忘其姓名,與妻先後卒。越三四年,其妾亦卒。適其家傭工人,夜行避雨,宿東嶽祠廊下。若夢非夢,見某生荷校立庭前,妻妾隨焉。有神衣冠類城隍,磬折對嶽神語曰:「某生汙二人,有罪;活二命,亦有功,合相抵。」嶽神咈然曰:「二人畏死忍恥,尚可貸。某生活二人,正為汙二人。但宜科罪,何雲功罪相抵也?」揮之出。某生及妻妾亦隨出。悸不敢語。天曙歸告家人,皆莫能解。有舊仆泣曰:「異哉,竟以此事被錄乎!此事惟吾父子知之,緣受恩深重,誓不敢言。今已隔兩朝,始敢追述。兩主母皆實非婦人也。」

前明天啟中,魏忠賢殺裕妃,其位下宮女內監,皆密捕送東廠,死甚慘。有二內監,一曰福來,一曰雙桂,亡命逃匿。緣與主人曾相識,主人方商于京師,夜投焉。主人引入密室,吾穴隙私窺。主人語二人曰:「君等聲音狀貌在男女之間,與常人稍異,一出必見獲。若改女裝,則物色不及。然兩無夫之婦,寄宿人家,形跡可疑,亦必敗。二君身已淨,本無異婦人;肯屈意為我妻妾,則萬無一失矣。」二人進退無計,沉思良久,並曲從。遂為辦女飾,鉗其耳,漸可受珥。並市軟骨藥,陰為纏足。越數月,居然兩好婦矣。乃車載還家,詭言在京所娶。二人久在宮禁,並白皙溫雅,無一豪男子狀。又其事迥出意想外,竟無覺者。但訝其不事女紅,為恃寵驕惰耳。二人感主人再生恩,故事定後亦甘心偕老。然實巧言誘脅,非哀其窮,宜司命之見譴也。

信乎人可欺,鬼神不可欺哉!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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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禍於神

禮部侍郎劉青垣說:有一對表兄妹,因涉及到元稹《會真記》裏所寫的那種嫌疑,女方有了孕,被母親所覺察。女子謊稱,夜裏經常有一個巨人來壓,身體很重而顏色黑黑的。母親說:「這個必定是泥塑的神像興妖作怪。」給了她一根彩色的絲線,叫她等那巨人來的時候,暗地裏繫在他的腳上。這女的偷偷地把彩色絲線給了她的情人,繫到了關帝祠周將軍的腳上。母親尋覓發現了,把那周將軍的腳幾乎給打斷了。後來,這對表兄妹再度幽會,忽然見到周將軍來擊打他們的腰,男女僵直地躺在地上而起不來。人們都說:「這是污蔑神靈的報應啊!」

要知道,獨得其利而嫁禍於人,這方法夠巧妙了。但是,「巧」乃是造物主所忌的,算盡了各種機關,反而算到了自家身上,這就是天道。神是憎恨他們用心險惡,而不是憎恨他們之前的污蔑。

【原文】

劉少宗伯青垣言:有中表涉元稹會真之嫌者,女有孕,為母所覺。飾夜恒有巨人來,壓體甚重,面色黝黑。母曰:「是必土偶為妖也。」授以彩絲,于來時陰系其足。女竊付所歡,系關帝祠周將軍足上。母物色得之,撻其足幾斷。後複密會,忽見周將軍擊其腰,男女並僵臥不能起。皆曰污蔑神明之報也。夫專其利而移禍於人,其術巧矣。巧者,造物之所忌。機械萬端,反而自及,天道也。神惡其嶮癊,非惡其污蔑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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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生倔強

獻縣的老儒生韓某,性情剛正,做什麼事都遵守禮法,所以,全鄉人都推尊他為德高望重的祭酒,有一天,他得了寒病,恍惚之間,看見一個鬼站在面前說:「城隍神召喚你。」韓某想,氣運盡了就應當死,抗拒也無益,便隨著去了。到了一處官署,城隍神查驗了名冊,說:「因為姓一樣,弄錯了。」把鬼打了二十棍,叫把韓某送回去。韓某心中不平,上前問道:「人命關天,神為什麼派這麼個糊塗鬼,以致抓錯了人。倘若沒查驗出來,我不是冤死了麼?還說什麼聰明正直?」

神笑道:「聽聞你倔強,今日一看果然不錯,要知道,天時的運行,各年間尚且不能沒有差異,何況是鬼神呢?有錯馬上就能察覺,這就叫聰明;察覺了而不袒護,就叫正直。你怎麼能懂得這些道理?念你言行沒有過失,暫且饒恕你,以後不要再這樣急躁亂來了。」韓某便一下子甦醒了過來。這是韓章美說的。

【原文】

獻縣老儒韓生,性剛正,動必遵禮,一鄉推祭酒。一日,得寒疾。恍惚間,一鬼立前曰:「城隍神喚。」韓念數盡當死,拒亦無益,乃隨去。

至一官署,神檢籍曰:「以姓同誤矣。」杖其鬼二十,使送還。韓意不平,上請曰:「人命至重,神奈何遣憒憒之鬼,致有誤拘?倘不檢出,不竟枉死耶?聰明正直之謂何!」神笑曰:「謂汝倔強,今果然。夫天,行不能無歲差,況鬼神乎!誤而即覺,是謂聰明;覺而不回護,是謂正直。汝何足以知之。念汝言行無玷,姑貸汝,後勿如是躁妄也。」霍然而蘇。韓章美雲。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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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少婦

青縣的一位農家少婦,性情輕佻,隨夫勞動,形影不離。夫妻常相對嬉笑,打情罵俏,不避諱別人,有時夏天傍晚還共同睡在菜園裏。村人都很看不起她,認為她淫蕩、不軌。但少婦對待別的男人,卻是面如冰鐵。如果有人向她調情,必定遭到嚴厲拒絕。後來,少婦遭遇強盜搶劫,身上挨了七刀,仍在堅持破口大駡,終於,沒有受到強盜玷污,英烈而死,事後,村民們又都對她的忠貞壯烈感到十分驚奇。

老儒劉君琢說:「這就是所謂本質好而沒受教育的人。由於忠貞於夫妻愛情,所以寧死不背丈夫。由於不懂禮教,所以情欲的感受表現于儀貌容態,親密的隱私流露在言談舉止。」辛彤甫先生說:「程子有句話:『凡避嫌者,皆中不足。』(凡是躲避嫌疑的,都是內心有所不足。)因這個婦人心中沒有其他雜念,不懷疑自己有錯誤,坦坦蕩蕩,正大光明按自己的心願,支配自己的行動,所以,她能以死守節。那些道貌岸然,自高自傲的人,完全是虛偽的。」先父姚安公說:「劉先生是正統的評論,辛先生的評論稍有偏激。」

後來,少婦的丈夫在夜間看守豆田,一個人睡在田間臨時搭成的圓形草屋裏,忽然見其妻走進來,像平常一樣與他親熱。告訴他說:「冥司因為我是貞節烈婦,判來世取中鄉試榜,做官當縣令。但我思念郎君,不想去,乞求辭去官祿當遊魂,長隨郎君。冥司官員同情我,允許了我的請求。」丈夫感動得掉下淚來,發誓不再另娶。從此,少婦晝隱夜來,過了大約二十年。有的兒童曾經偷偷看見過這位少婦的鬼魂。這是康熙末年發生的事情,當初姚安公能說出他們的姓名地址,可是我現在卻已經忘了。

【原文】

青縣農家少婦,性輕佻,隨其夫操作,形影不離。恒相對嬉笑,不避忌人,或夏夜並宿瓜圃中。皆薄其冶蕩。然對他人,則面如寒鐵。或私挑之,必峻拒,後遇劫盜,身受七刀,猶詬詈,卒不汙而死。又皆驚其貞烈。老儒劉君琢曰:「此所謂質美而未學也。惟篤于夫婦,故矢死不二。惟不知禮法,故情欲之感,介於儀容;燕昵之私,形於動靜。」辛彤甫先生曰:「程子有言,凡避嫌者,皆中不足。此婦中無他腸,故坦然徑不自疑。此其所以能守死也。彼好立崖岸者,吾見之矣。」先姚安公曰:「劉君正論,辛君有激之言也。」

後其夫夜守豆田,獨宿團焦中。忽見婦來,燕婉如平日,曰:「冥官以我貞烈,判來生中乙榜,官縣令。我念君,不欲往,乞辭官祿為遊魂,長得隨君。冥官哀我,許之矣。」夫為感泣,誓不他偶。自是晝隱夜來,幾二十載。兒童或亦窺見之。此康熙末年事。姚安公能舉其姓名居址,今忘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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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貞於人

有一個賣花老婦說:京城有一所住宅靠近空的園地,園中本來多狐。有一個美麗的女人夜裏越過矮牆,同鄰家少年親暱,因害怕事情洩漏,就開始假托姓名。後來乾脆冒充是園中的狐女。少年因為貪愛她的美色,也就沒有拒絕。很久以後,忽然這個女人家的屋上有瓦片擲來,聽到罵聲說:「我居住園中長久了,小兒女們戲耍拋擲磚頭石塊,驚動了鄰里,或者是有的。實在沒有放蕩迷惑人的事,你為什麼要污辱我?」事情才洩露出來。

怪哉!狐狸精的誘惑常常假托於人,這個女人竟假托于狐狸精。善於誘惑的人被比作狐狸精,但是,這個狐狸精竟然比人還要堅貞!

【原文】

有賣花老婦言:京師一宅近空圃,圃故多狐。有麗婦夜逾短垣,與鄰家少年狎。懼事泄,初詭托姓名。歡昵漸洽,度不相棄,乃自冒為圃中狐女。少年悅其色,亦不疑拒。久之,忽婦家屋上擲瓦罵曰:「我居圃中央,小兒女戲拋磚石,驚動鄰里,或有之,實無冶蕩蠱惑事。汝奈何汙我?」事乃泄。

異哉,狐媚恒托於人,此婦乃托於狐。人善媚者比之狐,此狐乃貞於人。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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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馬精變

先叔母高宜人的父親名叫高榮祉,在山西陵川做縣令。他得到一古舊玉馬,玉馬的質理不很白潔,而且血跡斑斑,沖洗不掉。他用紫檀木為玉馬製成一個底座,常放在書案上。玉馬的前腿本來是雙跪欲起的狀態,一天忽然左腿伸出了座外。高公大驚,全衙署傳觀這一怪物,說:「程朱主張『格物』,可這個物件他們也不能推知啊。」一個師爺說:「大凡物件,年深日久就可興妖作怪。得到人的精氣過多也能興妖作怪,這個道理很明白,不足為奇。」眾人議論將玉馬擊碎,一時猶豫未決。第二天,玉馬左腿又屈入座內恢復了原形。高公說:「還真成精了。」便將玉馬投入火爐中,玉馬在火爐中好似有「呦呦」的叫聲,從此以後,沒有發生任何其他怪異。但是高氏卻從此日漸衰敗了。高宜人說玉馬燒了三天,裂成兩截,他還曾見過燒毀的半個身子。

還有,武清王慶垞曹家大廳的柱子,忽然間長出兩朵牡丹花。一朵紫色,一朵碧綠色,花瓣中的脈絡好像金絲,花葉繁茂下垂,過了七八天才枯萎謝落。花的根從柱生出,紋理與柱相連;靠近柱子二寸光景,還是枯木,往上才漸漸發青。先母太夫人是曹氏的外甥女,小時親眼見過廳柱的牡丹,當時都認為是吉祥的徵兆。我的外祖父雪峰先生卻說:「反常的物就是妖,哪有什麼吉祥徵兆?」後來,曹氏門庭也衰落了。

【原文】

先叔母高宜人之父,諱榮祉,官山西陵川令。有一舊玉馬,質理不甚白潔,而血浸斑斑。斫紫檀為座承之,恒置幾上。其前足本為雙跪欲起之形。一日,左足忽伸出於座外。高公大駭,闔署傳視,曰:「此物程朱不能格也。」一館賓曰:「凡物歲久則為妖。得人精氣多,亦能為妖。此理易明,無足怪也。」眾議碎之,猶豫未決。次日,仍屈還故形。高公曰:「是真有知矣。」投熾爐中,似微有呦呦聲。後無他異。然高氏自此漸式微。高宜人雲,此馬煆三日,裂為二段,尚及見其半身。

又武清王慶垞曹氏廳柱,忽生牡丹二朵,一紫一碧,瓣中脈絡如金絲,花葉葳蕤,越七八日乃萎落。其根從柱而出,紋理相連。近柱二寸許,尚是枯木,以上乃漸青。先太夫人,曹氏甥也,小時親見之,鹹曰瑞也。外祖雪峰先生曰:「物之反常者為妖,何瑞之有!」後曹氏亦式微。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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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獄可畏

張受長副使,南皮人,做河南開歸道道員時,曾夜裏閱讀一份斷獄的案卷。他思考著,自言自語地說:「用刀割頸自殺死的,刀痕應當進去重而出來輕,現在進去輕而出來重,為什麼呢?」忽然,聽到背後歎息一聲說:「您還算明理。」他回頭觀看,卻並沒一人。他歎了口氣說:「多麼厲害,審理案件真可怕啊!這次幸而不犯錯,但又怎能保證來日也不會犯錯呢?」於是,上書稱病而歸。

【原文】

南皮張副使受長官河南開歸道時,夜閱一讞牘,沉吟自語曰:「自剄死者,刀痕當入重而出輕。今入輕出重,何也?」忽聞背後太息曰:「公尚解事。」回顧無一人。喟然曰:「甚哉,治獄之可畏也!此幸不誤,安保他日之不誤耶?」遂移疾而歸。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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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乩問壽

按察宋蒙泉說:某公在明朝時做諫官,曾經舉行「扶乩」向神仙求問自己的壽命,神仙判斷,他當死於某年某月某日。某公計算日期,已經不遠了,因此,常鬱鬱不樂。可是,到了他當死去的那個日子,卻安然無恙。後來進入本朝,官至九卿。一次遇上同僚家舉行「扶乩」,當年在明朝告訴他壽數的那個神仙又降臨下來。他乘此機遇,叩問當年判斷沒有應驗的原因。神仙給他的判語說:「你不去死,我有什麼辦法呢?」

某公仰首沉思,恍然大悟,急命備車告退。原來,神仙所判的某公死期是甲申年三月十九日,這天正是明朝覆亡,崇禎皇帝自縊煤山,明朝百官從主赴難的日子,某公沒赴難,因而才存活下來。

【原文】

宋按察蒙泉言:某公在明為諫官,嘗扶乩問壽數。仙判某年某月某日當死。計期不遠,恒悒悒。屆期乃無恙。後入本朝,至九列。適同僚家扶乩,前仙又降。某公叩以所判無驗。又判曰:「君不死,我奈何?」某公府仰沉思,忽命駕去。蓋所判正甲申三月十九日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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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仇易位

我的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年做鎮番守備。據他說,有位李太學,妻子經常虐待妾,一發怒就扒光妾下身的衣服用皮鞭抽打,幾乎沒有一天不打。當地有位老婦人,能往返冥間,就是人們所稱的「走無常」者。老婦人規勸太學妻說:「娘子與這個妾有前世之冤,但她僅應該償還你二百鞭。你現在妒心太盛,打她的鞭數幾乎超過了十多倍,反而又欠下她的債。況且,良家婦女受刑,就是官府大堂也規定不許剝去衣服。可娘子卻一定要讓她裸露,以表示羞辱,事情做得太過份,就冒犯了鬼神的禁忌。娘子與我交情厚,我看見過冥間檔案,不敢不告訴你知道這一利害關係。」太學妻冷笑說:「死老婆子胡謅謊言!是要我祈禱消災而從中取錢吧?」

不久,李太學經略莫洛,遭遇了王輔臣叛亂。亂黨蜂起,李太學死於兵禍,太學妾為副將韓公所得。韓公愛她聰明智慧,獨佔寵愛。韓公又沒正妻,家政大權就由太學妾掌握。而太學妻在兵荒中被賊黨掠走,賊破以後,俘虜分賞將士,太學妻恰好分給韓公。太學妾接收太學妻做韓門奴婢。讓她跪在堂前,對她說:「你如能接受我的指揮,每天早晨起床後,先跪在梳粧檯前,自己對鏡,脫去下身衣服,伏地受我五鞭,然後供我使喚,就饒你不死。否則的話,你是作為賊黨妻室來到這裏的,無論殺你、砍你都不會有人出面干涉。」太學妻怕死,失去志氣,叩頭表示願意服從指揮。不過,太學妾不想讓太學妻很快死去,鞭打的時候下手不狠,只是稍讓她感到疼痛的滋味而已。

一年多後,太學妻因為其他疾病而死去。計算她所受的鞭數,正好與她所欠太學妾的鞭數相等。唉!這個太學妻真是頑鈍無恥啊!也是由於受鬼神忌恨,所以陰司勾取了她的魂魄。這件事情韓公自己不隱諱,並且常拿來舉例,說明因果報應的道理,因此人們能夠詳知其情。

【原文】

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官鎮番守備。雲有李太學妻,恒虐其妾,怒輒褫下衣鞭之,殆無虛日。裏有老媼,能入冥,所謂走無常者是也。規其妻曰:「娘子與是妾有夙冤,然應償二百鞭耳。今妒心熾盛,鞭之殆過十餘倍,又負彼債矣。且良婦受刑,雖官法不褫衣。娘子必使裸露以示辱,事太快意,則幹鬼神之忌。娘子與我厚,竊見冥籍,不敢不相聞。」妻哂曰:「死媼謾語,欲我禳解取錢耶!」會經略莫洛遘王輔臣之變,亂党蜂起,李歿於兵,妾為副將韓公所得。喜其明慧,寵專房。韓公無正室,家政遂操於妾。妻為賊所掠。賊破被俘,分賞將士,恰歸韓公。妾蓄以為婢,使跪之於堂而語之曰:「爾能受我指揮,每日晨起,先跪妝台前,自褫下衣,伏地受五鞭,然後供役,則貸爾命。否則爾為賊党妻,殺之無禁,當寸寸臠爾,飼犬豕。」妻憚死失志,叩首願遵教。然妾不欲其遽死,鞭不甚毒,俾知痛楚而已。

年餘,乃以他疾死。計其鞭數,適相當。此婦真頑鈍無恥哉!亦鬼神所忌,陰奪其魄也。此事韓公不自諱,且舉以明果報。故人知其詳。韓公又言:此猶顯易其位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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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相之謎

董文恪公任工部侍郎時,說以前住在富陽縣鄉下,有個鄉村老者坐在鄰居家,聽見讀書聲,說:「這是位貴人。」請求與他見面。他再三仔細地端詳我,又問了生辰八字,沉思了好半天,說:「看你的命運和相貌,都是一品。應當在某某年可以任知縣,某某年代理大縣,某年正式任命為大縣縣令,某年升通判,某某年升知府,某某年由知府升任布政使,某某年升巡撫,某某年升總督,望您好好愛惜自己,到時候你會知道我的話沒錯。」後來,再沒看見過這個老人,他的話也沒應驗。但是仔細考較生平所任官職,那麼所謂知縣,就是由拔貢生得任戶部的七品官;所謂升調代理大縣,就是被任為庶起士;所謂正式任命,就是指任編修;所謂通判,是指任中允;所謂知府,是指任侍讀學士;所謂布政使,是指任內閣學士;所謂巡撫,是指任工部侍郎。這些官職品級俸祿都相符合,任職時間也相符,不同的是村叟說的是地方官,而我所任的是京官。說起來他的話應驗又不應驗,不應驗又應驗,只是不知他說的總督,相應將任什麼。

後來,董文恪在這一年裏升任禮部尚書,和總督的品級也相符了。若按干支推算,或者出奇的應驗,或者全然不應驗,或者一半應驗,一半不應驗。這是我曾就聽見最確切的事例,反復深思所謂八字的貴賤貧富,大概情況也是這樣。這中間,人事消長盛衰,也略有異同。

無錫鄒小山先生的夫人和安州陳密山先生的夫人,時辰八字干支都一樣。鄒小山任官禮部侍郎,陳密山任官貴州布政使,兩人都是二品官。若論起爵位,布政使不如侍郎尊貴;但論起俸祿,則侍郎不如布政使豐厚,兩者乃互有所補。而兩位夫人都高夀,陳夫人早年守寡,但晚年健康安樂;鄒夫人與丈夫白頭偕老,但晚年喪子,家庭經濟狀況也不大好,兩者又互有所補。這或者可能是因兩人地處南北、生辰時間不同所致。

我第六個侄兒和奴僕的兒子劉雲鵬,出生時,只隔著一道牆,兩扇窗戶相對著,兩人同時降生啼哭,不僅僅同一時刻,而且是同一分秒。我的侄長到十六歲時夭折,奴僕如今還在。莫非賦予這條命的福祿,有一定數量。我侄子生長在富貴之中,預先把福祿消耗盡了;奴僕生長在貧賤之中,消耗不多,福祿還沒有用盡。盈虧的情況,從道理上講當然是這樣,待遇見懂得命運的人,再來詳細解釋吧!

【原文】

董文恪公為少司空時,雲昔在富陽村居,有村叟坐鄰家,聞讀書聲,曰:「貴人也。」請相見。諦觀再四,又問八字干支。沉思良久,曰:「君命相皆一品。當某年得知縣,某年署大縣,某年實授,某年遷通判,某年遷知府,某年由知府遷布政,某年遷巡撫,某年遷總督。善自愛,他日知吾言不謬也。」後不再見此叟,其言亦不驗。

然細較生平,則所謂知縣,乃由拔貢得戶部七品官也。所謂調署大縣,乃庶起士也。所謂實授,乃編修也。所謂通判,乃中允也。所謂知府,乃侍讀學士也。所謂布政使,乃內閣學士也。所謂巡撫,乃工部侍郎也。品秩皆符,其年亦皆符,特內外異途耳。是其言驗而不驗,不驗而驗,惟未知總督如何。後公以其年拜禮部尚書,品秩仍符。按推算干支,或奇驗,或全不驗,或半驗半不驗。餘嘗以聞見最確者,反覆深思,八字貴賤貧富,特大概如是。其間乘除盈縮,略有異同。

無錫鄒小山先生夫人,與安州陳密山先生夫人,八字干支並同。小山先生官禮部侍郎,密山先生官貴州布政使,均二品也。論爵,布政不及侍郎之尊;論祿,則侍郎不及布政之厚,互相補矣。二夫人並壽考。陳夫人早寡,然晚歲康強安樂。鄒夫人白首齊眉,然晚歲喪明,家計亦薄,又相補矣。此或疑地有南北,時有初正也。余第六侄與奴子劉雲鵬,生時只隔一牆,兩窗相對,兩兒並落蓐啼。非惟時同刻同,乃至分秒亦同。侄至十六歲而夭,而奴子今尚在。豈非命所賦之祿,只有此數。侄生長富貴,消耗先盡;奴子生長貧賤,消耗無多,祿尚未盡耶?盈虛消息,理似如斯,俟知命者更詳之。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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