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女鬼

據光祿大夫陳楓崖說:康熙年間,浙江楓涇有一位太學生在別墅中讀書,見草叢中有一片石,已斷裂剝蝕,上面有數十字,偶然有一兩句完整的句子,看來好似一位夭折女子的石碑。這位太學生向來好事,他估計夭女之墓就在附近,於是就常常在殘碑上陳設一些茶點,而祈祝一些猥褻之詞。

大約過了一年多,他見到一位漂亮的女子,獨自在菜畦間走。手中拿著一枝野花,對著太學生嫣然一笑。太學生走到她的身旁,以眉目挑逗傳情。女子引著太學生來到籬笆後的灌木叢中,就站住了,兩眼直楞楞地看著太學生,似略有所思。忽然,她自己打自己的臉,並說:「一百多年來,心如古井一樣,卻被這放蕩小子勾引動心。」於是不住地頓腳,倏然不見了。這才知道她就是墓中之鬼。蔡季實撰修說:「古語說蓋棺定論,從這件事可知,蓋棺也難定論啊!」

這本是貞節的鬼魂,還因一念之差,幾乎失去她原來的節操。」朱熹曾有詩說:「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確實如此。

【原文】

陳楓崖光祿言:康熙中,楓涇一太學生,嘗讀書別業。見草間有片石,已斷裂剝蝕,僅存數十字,偶有一二成句,似是夭逝女子之碣也。生故好事,意其墓必在左右,每陳茗果于石上,而祝以狎詞。

越一載餘,見麗女獨步菜畦間,手執野花,顧生一笑。生趨近其側,目挑眉語,方相引入籬後灌莽間。女凝立直視,若有所思,忽自批其頰曰:「一百餘年,心如古井,一旦乃為蕩子所動乎?」頓足數四,奄然而滅。方知即墓中鬼也。蔡修撰季實曰:「古稱蓋棺論定。觀于此事,知蓋棺猶難論定矣。是本貞魂,乃以一念之差,幾失故步。」晦庵先生詩曰:「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諒哉!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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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樹憐貧

滄州人潘班,擅長書畫,自稱黃葉道人。一次在朋友的書齋裏住宿,聽見牆壁裏有人小聲說:「你今夜不要留別人在這兒住,我出去陪你。」潘班嚇得趕緊搬了出去。朋友說:「書齋裏過去就有這個怪物在,是一位文雅可愛的女子,不害人的。」後來,這位朋友私下裏對親近的人說:「潘君可能這一輩子就當個書生了,書齋中的這個怪物不是鬼也不是狐狸,不知道是什麼來歷。它遇見粗俗的人不出來,遇見富貴的人也不出來,唯見了有才而落魄的人,它才出來侍寢。」之後潘班果然困頓不得志而終。十多年之後的一天夜裏,忽然聽到書齋中有哭泣聲。第二天,大風刮斷一棵老杏樹,這個怪物也就不再出現了。

我的外祖父張雪峰先生曾開玩笑說:「這個怪物真不錯,它的見識可比一般女子高多了!」

【原文】

滄州潘班,善書畫,自稱黃葉道人。嘗夜宿友人齋中,聞壁間小語曰:「君今夕毋留人共寢,當出就君。」班大駭,移出。友人曰:「室舊有此怪,一婉孌女子,不為害也。」後友人私語所親曰:「潘君其終困青衿乎?此怪非鬼非狐,不審何物,遇粗俗人不出,遇富貴人亦不出,惟遇才士之淪落者,始一出薦枕耳。」後潘果坎壈以終。越十餘年,忽夜聞齋中啜泣聲。次日,大風折一老杏樹,其怪乃絕。外祖張雪峰先生嘗戲曰:「此怪大佳,其意識在綺羅人上。」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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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相議論

錢文敏說:「上天降的禍福如同君主給予的賞罰,鬼神的鑒察如同官吏的審議。假設有一份奏章說:『某人一生沒有污點,做官也有政績,但他家的門戶向著凶(不吉利)的方向,建房時冒犯凶日,有罪應當貶官。』主管官員是批准呢還是駁回呢?假設又有一份薦書說:『某人一生污點很多,做官也很糟糕,但他家的門戶向著吉方,建房時正值吉日,有功應當升官。』主管官員又是如何處理?是批准還是駁回呢?世上官員必定駁回的,能說鬼神會批准嗎?因此,所謂陽宅之說,我始終是不相信的。」這個比喻非常明白,就是拿來去問相術家,也沒有可以置辯的餘地。」

然而,就我所見,也確實有凶宅。京師斜對面孤寺道南有一處宅院,我已經弔喪五次;粉坊琉璃街極北道西還有一處宅院,我已經弔喪七次;給孤寺宅院,宗丞曹學閔曾住過,剛搬進去,兩位僕人就在同一天晚上一起暴死,曹家害怕,當即遷走;琉璃街宅院,教授邵大生曾住過,白天就往往見到怪異,邵教授不怕邪,終於死在這處宅中。這又是什麼道理呢?劉文正公說:「卜問吉祥宅地見於《書經》,卜問吉祥日子見於《禮記》。如果沒有吉凶,聖人為什麼還要卜問呢?不過,這其中道理,恐怕已經不是當今術士們所能懂的了。」我以為,這才是公平合理的議論。

【原文】

錢文敏公曰:「天之禍福,不猶君之賞罰乎!鬼神之鑒察,不猶官吏之詳議乎!今使有一彈章曰:『某立身無玷,居官有績,然門徑向凶方,營建犯凶日,罪當謫罰。』所司允乎?駁乎?又使有一薦牘曰:『某立身多瑕,居官無狀,然門徑得吉方,營建值吉日,功當遷擢。』所司又允乎?駁乎?官吏所必駁,而謂鬼神允之乎?故陽宅之說,餘終不謂然。」此譬至明,以詰形家,亦無可置辨。

然所見實有凶宅:京師斜對給孤寺道南一宅,餘行吊者五;粉坊琉璃街極北道西一宅,餘行吊者七。給孤寺宅,曹宗丞學閔嘗居之,甫移入,二仆一夕並暴亡,懼而遷去。粉坊琉璃街宅,邵教授大生嘗居之,白晝往往見變異,毅然不畏,竟歿其中。此又何理歟?劉文正公曰:「蔔地見《書》,蔔日見《禮》。苟無吉凶,聖人何卜?但恐非今術士所知耳。」斯持平之論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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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隨官牒

我在烏魯木齊時,軍吏拿來幾十張文書,捧著墨筆請我簽批,說:「凡是客死在此地的人,其靈樞回家鄉,照例要給文書,不然死者靈魂就不能進關。」因這個文書通行於陰曹地府,所以不用朱筆簽發,上面的印也是黑色的。文書上的行文字跡都極其低劣,我說:「這不過是裏中小吏們變著法子撈錢罷了,應當請求將軍去掉這個規矩。」

過了十天,有人報告我說,城西的墓地裏有鬼哭,因為沒有文書回不了家鄉。我斥責他胡說八道。又過了十天,有人報告鬼哭聲近城了。我依舊像上次那樣斥責了他。之後又過了十天,我住處的牆外索索有聲。我以為是小吏在搗鬼。過了幾天,聲音到了窗外。當時月光明亮,我親自出去尋視,什麼也沒有發現。同事觀成禦史說:「你的堅持是正確的,即便是將軍也不能責怪你。不過鬼哭是大家都真切地聽到了的,得不到文書的鬼,必定要怨恨你。何不試試給它們文書,姑且堵堵那些說三道四的人的嘴。倘若鬼還哭,那麼,你也有可說的了。」我勉強聽從了他的建議,這天夜裏,鬼就寂然無聲了。

還有,軍中佐吏宋吉祿在掌印的房裏,忽然昏倒在地,好久之後,他醒過來說,看到他母親來了。不一會兒,台軍呈上來一封公文,打開一看,竟是哈密縣報告,宋吉祿的母親來探視兒子,在路上去世了。

天下事可謂無奇不有,儒生們談論起來,都說這很平常。我曾經寫了烏魯木齊雜詩一百六十首,其中,有一首說:「白草颼颼接冷雲,關山疆界是誰分?幽魂來往隨官牒,原鬼昌黎竟不聞。」( 白草在風中颼颼響,一直遠銜著陰雲,關隘山川的疆界是由誰來劃分的?而鬼魂來往隨著公文,在《原鬼》中,韓昌黎也不曾提到 ),寫的就是這兩件事。

【原文】

餘在烏魯木齊,軍吏具文牒數十紙,捧墨筆請判,曰:「凡客死於此者,其棺歸籍,例給牒,否則魂不得入關。」以行于冥司,故不用朱判,其印亦以墨。視其文,鄙誕殊甚。曰:「為給照事:照得某處某人,年若干歲,以某年某月某日在本處病故。今親屬搬柩歸籍,合行給照。為此牌仰沿路把守關隘鬼卒,即將該魂驗實放行,毋得勒索留滯,致幹未便。」餘曰:「此胥役托詞取錢耳。」啟將軍除其例。旬日後,或告城西墟墓中鬼哭,無牒不能歸故也。餘斥其妄。又旬日,或告鬼哭已近城。斥之如故。越旬日,余所居牆外顬顬有聲(《說文》曰:「顬,鬼聲」)。余尚以為胥吏所偽。越數日,聲至窗外。時月明如晝,自起尋視,實無一人。同事觀禦史成曰:「公所持理正,雖將軍不能奪也。然鬼哭實共聞,不得照者,實亦怨公。盍試一給之,姑間執讒慝之口。倘鬼哭如故,則公益有詞矣。」勉從其議。是夜寂然。又軍吏宋吉祿在印房,忽眩仆。久而蘇,雲見其母至。俄台軍以官牒呈,啟視,則哈密報吉祿之母來視子,卒於途也。

天下事何所不有,儒生論其常耳。餘嘗作烏魯木齊雜詩一百六十首,中一首云:「白草颼颼接冷雲,關山疆界是誰分?幽魂來往隨官牒,原鬼昌黎竟不聞。」即此二事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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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托生的因緣

康熙年間,獻縣胡維華以燒香為名,聚眾叛亂。他居住的地方,沿大城、文安走,離京城三百多里;沿青縣、靜海走,離天津二百多里。胡維華計畫兵分二路,一路出其不意,兼程到達京城;一路佔據天津,掠奪海船。得利則天津的兵也往北趕,不利則逃往天津,登船入海而去。但當他正要給下屬部署時,事情已經洩露。官軍前往擒拿,先是包圍,後用火攻,斬盡殺絕,連幼小的孩童也沒留下一個。

當初,胡維華的父親富有資財,平日喜歡周濟窮人,從來沒有什麼重大的惡行。在鄰村有個老儒名叫張月坪,生有一女,長得十分豔麗,可以稱得上是國色,胡父看到以後,不覺為之心醉。但是張月坪品行端正,又迂腐固執,從沒想將女兒許配給人做妾的道理。胡父於是就聘請他來家教讀。月坪因父母的靈柩遠在遼東,無法運回,所以經常悶悶不樂。有一次偶然與胡父談及此事,胡父就捐助錢財讓他扶靈柩而歸,並且贈予埋葬的墳地。月坪田裏有具橫死的屍體,生前乃是他仇家,官府因此要以謀殺罪審理之。胡父又千方百計替他申辯,使月坪得以獲釋。

一天,月坪的妻子帶著女兒回娘家,三個兒子都很小,月坪回自家看守門戶,估計妻子要好幾天後才返回。胡父就暗中指使家丁夜裏鎖上他門戶並焚燒房子,於是父子四人都被燒為灰燼。他卻假裝吃驚哀悼,代為料理喪葬,而且常常周濟月坪的妻女,竟至依他為生。

但凡有人要想聘定月坪之女,月坪妻必定偕同他商量;而他每次必暗中阻撓,使其不能成功。時間久了,便漸漸表態希望她女兒給自己做妾的意思。月坪妻因感激他平日的恩惠,就想答應。她女兒一開始表示不情願,但奇怪的是,夜裏竟夢見她父親說:「你不答應,我終不能滿足我的心願啊!」於是便聽從了母命嫁給胡父,經過一年多,生下了胡維華,女兒隨即病死。後來,即如前述,胡維華竟覆滅了他整個宗族!

【原文】

康熙中,獻縣胡維華以燒香聚眾謀不軌。所居由大城、文安一路行,去京師三百餘裏。由青縣、靜海一路行,去天津二百餘裏。維華謀分兵為二,其一出不意,並程抵京師;其一據天津,掠海舟。利則天津之兵亦北趨,不利則遁往天津,登舟泛海去。方部署偽官,事已泄。官軍擒捕,圍而火攻之,齠齔不遺。初,維華之父雄于資,喜周窮乏,亦未為大惡。

鄰村老儒張月坪,有女豔麗,殆稱國色。見而心醉。然月坪端方迂執,無與人為妾理。乃延之教讀。月坪父母柩在遼東,不得返,恒戚戚。偶言及,即捐金使扶歸,且贈以葬地。月坪田內有橫屍,其仇也。官以謀殺勘,又為百計申辨得釋。一日,月坪妻攜女歸寧,三子並幼,月坪歸家守門戶,約數日返。乃陰使其黨,夜鍵戶而焚其廬,父子四人並燼。陽為驚悼,代營喪葬,且時周其妻女,竟依以為命。或有欲聘女者,妻必與謀,輒陰阻,使不就。久之,漸露求女為妾意。妻感其惠,欲許之。女初不願。夜夢其父曰:「汝不往,吾終不暢吾志也。」女乃受命。歲余,生維華,女旋病卒。維華竟覆其宗。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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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延後嗣

南皮有位專治瘡病的醫生,醫術很高明,不過這位瘡醫好暗用毒藥,向患者勒索錢財,經他手醫治的病人,如果不滿足他的要求,必定惡瘡發作,死於非命。由於他的毒術詭秘,其他醫生誰也不能解救病人。一天,他的兒子被雷電擊死。現在,南皮這位瘡醫還活在世上,已經沒人敢於請他看病。

有人說瘡醫殺害了許多人,老天為什麼不殺他本人,卻殺了他兒子?不是刑罰失當嗎?我認為這種理解並不正確,犯罪達不到極點,刑罰就加不到妻子兒女;作惡達不到頂端,禍殃就連累不到後世子孫。老天殺死他的兒子,正說明他罪大惡極,受到了禍延後嗣的最重懲罰。

【原文】

南皮瘍醫某,藝頗精,然好陰用毒藥,勒索重資。不饜所欲,則必死。蓋其術詭秘,他醫不能解也。一日,其子雷震死。今其人尚在,亦無敢延之者矣。或謂某殺人至多,天何不殛其身而殛其子?有佚罰焉。夫罪不至極,刑不及孥;惡不至極,殃不及世。殛其子,所以明禍延後嗣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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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惡之懲

有個人在家睡覺,一天早晨偶爾起得很晚,呼喚妻妾,但是都不在。於是問家中的小婢女,回答說跟一個少年人往南去了。這個人便拿起一把刀追上去,想將三人都殺了,可那少年忽然不見了。這時,有位身著紅袈裟的老和尚,一隻手托著缽,一隻手握著錫杖,擋開他的刀,說:「你還不醒悟嗎?你這個人求利心重,嫉妒心太重,奸詐心太重,而能掩飾得別人看不出來。但鬼神最忌恨這種伎倆的人,所以判你的二位婦人做出這種事來懲罰你。她們有什麼罪呢?」說完也不見了。

於是,這人把自己的妻妾領了回去。事後這二位婦人說:「這位少年我們從不相識,也並不喜歡他,但忽而茫茫然如同做夢,跟他走了。」鄰居們也說:「這兩個婦人,不是那種作風不正派的人,不可能作出私奔的事,彼此又向來不和睦。怎麼能同跟一個人走?況且私奔之事要回避旁人,哪能大白天公開行動,還慢慢地緩行等待追趕的人?神靈的懲罰是無疑的。」然而,大家一直不知他的罪惡,証明真是隱惡啊!

【原文】

有某生在家,偶晏起,呼妻妾不至。問小婢,雲並隨一少年南去矣。露刃追及,將駢斬之。少年忽不見。有老僧衣紅袈裟,一手托缽,一手振錫杖,格其刃曰:「汝尚不悟耶?汝利心太重,忮忌心太重,機巧心太重,而能使人終不覺。鬼神忌隱惡,故判是二婦,使作此以報汝。彼何罪焉?」言訖亦隱。生默然引歸。二婦云:「少年初不相識,亦未相悅。忽惘然如夢,隨之去。」鄰里亦曰:「二婦非淫奔者,又素不相得,豈肯隨一人?且淫奔必避人,豈有白晝公行,緩步待追者耶?其為神譴信矣。」然終不能明其惡,真隱惡哉!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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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語警世

交河老儒及潤礎,雍正乙卯年參加鄉試。一天晚上他走到了石門橋,想投宿客店。但客館已經住滿旅客,只有一間小屋,因窗臨馬槽,沒人願住,及潤礎也只好將就著住了進去。夜間,群馬踢跳,難於入睡。人靜以後,忽然聽到馬的說話聲。及潤礎平常愛看雜書,記得宋人筆記、小說一類書中有堰下牛語的事,知道並不是鬼魅,於是就屏息聽下去。

其中一馬說:「現在才知道忍受饑餓的苦楚,生前欺騙隱匿的草料錢,如今又在哪裡呢?」另一馬說:「我們馬輩多是由養馬的人轉生的,死後才明白,生前絲毫不知,太可悲了!」眾馬一聽,都傷心地嗚咽起來。一馬說:「冥間的判決也不很公平,為什麼王五就能轉生為狗呢?」一馬回答說:「冥間鬼卒曾經說過,他的一妻二女都很淫亂放蕩,把他的錢全偷了去給老相好,所以可以抵他的一半罪孽。」一馬插言說:「確是這樣,罪有輕重,薑七轉生了個豬身,要受宰殺,比起我們馬來豈不更苦!」

及潤礎忽然輕聲咳嗽了一下,馬語立即停止,寂靜無聲。此事以後,及潤礎經常用以告戒養馬的人。

【原文】

交河老儒及潤礎,雍正乙卯鄉試,晚至石門橋,客舍皆滿,惟一小屋,窗臨馬櫪,無肯居者,姑解裝焉。群馬跳踉,夜不得寐。人靜後,忽聞馬語。及愛觀雜書,先記宋人說部中堰下午語事,知非鬼魅,屏息聽之。一馬曰:「今日方知忍饑之苦。生前所欺隱草豆錢,竟在何處!」一馬曰:「我輩多由圉人轉生,死者方知,生者不悟,可為太息!」眾馬嗚咽。一馬曰:「冥判亦不甚公,王五何以得為犬?」一馬曰:「冥卒曾言之,渠一妻二女並淫濫,盡盜其錢與所歡,當罪之半矣。」一馬曰:「信然,罪有輕重,薑七墮豕身,受屠割,更我輩不若也。」及忽輕嗽,語遂寂。及恒舉以戒圉人。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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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神護妻

董曲江說:默庵先生任漕運總督時,官署中有土神、馬神兩座祠堂,而只是土神有配偶。他的小兒子倚仗自己有才能而氣盛驕傲,說土神是滿臉鬍子的老頭的老頭,不該有漂亮的妻子;馬神年輕,做他的配偶倒正合適。於是就把土神妻子的偶像移到了馬神祠中。不一會兒,他的小兒子便昏倒不省人事。默庵先生知道了這件事,親自禱告,把土神妻子的偶像又搬了回來,他的小兒子這才甦醒過來。

又聽說河間學署中的土神也配有女子偶像,有位訓導官說學署是學習的地方,不可塑有女人像,於是另建了一座小祠堂,把女人偶像遷了過去。土神便依託在他年幼的孫子說:「你的理由雖然正當,實際上懷著私心,你只打算擴充你的住宅罷了,我是不服的啊!」訓導正侃侃地大談其古禮,突然被土神說中了心思,非常害怕,一直到任期結束,也沒敢住在那兒。

這兩件事差不多,有人說:「訓導遷女像還按著一定的禮節來進行,而董子褻瀆神靈就太過份了,受罰應當更重一些。」我認為,董子只不過是年輕狂妄,訓導骨子裏藏著私心,要為自己謀利,表面上卻講出一套公理,叫人說不出什麼來。如果土神不揭露出他的真正用意,人們還會以為他能夠整肅祀典呢!《春秋》的要旨,著重揭露人的用心,凡事苛求動機。由此觀點,訓導受罰應當重於董子才公道!

【原文】

董曲江言:默庵先生為總漕時,署有土神馬神二祠,惟土神有配。其少子恃才兀傲,謂土神于思老翁,不應擁豔婦;馬神年少,正為嘉耦。經移女像于馬神祠。俄眩仆不知人。默庵先生聞其事,親禱,移還乃蘇。又聞河間學署有土神,亦配以女像。有訓導謂黌宮不可塑婦人,乃別建一小祠遷焉。土神憑其幼孫語曰:「汝理雖正,而心則私,正欲廣汝宅耳,吾不服也。」訓導方侃侃談古禮,猝中其隱,大駭,乃終任不敢居是室。

二事相近。或曰:「訓導遷廟猶以禮,董瀆神甚矣,譴當重。」余謂董少年放誕耳。訓導內挾私心,使己有利;外假公義,使人無詞。微神發其陰謀,人尚以為能正祀典也。《春秋》誅心,訓導譴當重于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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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足畏

戶部尚書曹竹虛說:他的一位族兄從歙縣到揚州去,途經朋友家住宿。時值盛夏,氣候炎熱,他的朋友請他進入書房休息。書房寬敞涼爽,晚上,他準備在裏面安置一個臥榻,朋友說:「這間書房有鬼魅,夜間是不能居住的。」可這位曹兄一定堅持要睡書房,到了半夜,有怪物從門隙中向內爬,薄得像夾紙一樣。入室以後,這個夾紙形狀的怪物逐漸展開,化作人形,原來是一個漂亮的女子。曹兄睜眼打量著她,一點也不害怕,女子忽然披頭散髮,吐出很長的舌頭,成了一副吊死鬼的面貌。曹兄笑著說:「頭髮仍然是頭髮,只是稍微亂了點;舌頭仍然是舌頭,只是稍微長了點。這有什麼值得害怕?」女子忽然把自己的頭顱摘下來放到了書案上。曹兄又笑著說:「有頭尚且不足以懼怕,何況是無頭呢?」鬼魅黔驢技窮,突然不見。曹兄由揚州返回時又住進了這間書房,半夜時,門隙又有怪物爬動。怪物才一露頭,曹兄就唾駡說:「又是這個讓人掃興的東西嗎?」鬼魅一聽,竟沒敢入室。

這與嵇中散集所載的故事相類似。虎不吃醉人,因為醉人不知道害怕。人情大體上,是畏懼就會心亂,心亂就會神散,神一散鬼魅就可能乘機而入。不畏懼就會心定,心定就會神全,心神專一邪氣就無從入侵。因此,嵇中散集對這類事情稱為「神志清醒,鬼慚而去」。

【原文】

曹司農竹虛言:其族兄自歙往揚州,途經友人家。時盛夏,延坐書屋,甚軒爽。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強居之。夜半,有物自門隙蠕蠕入,薄如夾紙。入室後,漸開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發吐舌,作縊鬼狀。曹笑曰:「猶是發,但稍亂;猶是舌,但稍長。亦何足畏!」忽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況無首耶!」鬼技窮,倏然滅。及歸途再宿,夜半門隙又蠕動。甫露其首,輒唾曰:「又此敗興物耶!」竟不入。

此與嵇中散事相類。夫虎不食醉人,不知畏也。大抵畏則心亂,心亂則神渙,神渙則鬼得乘之。不畏則心定,心定則神全,神全則沴戾之氣不能幹。故記中散是事者,稱「神志湛然,鬼慚而去。」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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