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善因

一、幾則善行回饋事例

除了上述筆者(雲鶴教授)所見所聞的事跡之外,最近筆者在報章雜誌還發現一些有關因果方面的趣事,例如在一九三○年代某一個六月的夜晚,美國德州巴索郡有一位公路巡邏隊的隊長名叫福比,他發現一部貨車違規超速行駛之後,即駕勤務用的大型摩托車加以追截,不料一不小心竟撞上該貨車的尾部,而且由於大腿上的動脈被撞斷而大量出血,因此倒臥血泊,生命垂危,這位貨車司機史密士見到出事之後便立即停車,並且替他止血,如果不如此,要等救護車前來送醫急救,必然失血過多而喪生。

事隔五年後,有一次這位隊長在公路巡邏時,忽然接到無線電通知,說八十號公路上發生嚴重車禍,福比隊長趕到現場之後,發現一個人躺在車內昏迷不醒,而且右腿也因動脈斷裂而流血不已,福比這時連忙使用止血帶替他止血,後來注意一看,這位車輛受傷的人竟然就是曾經救過他的那位史密士,因此剛好證明了「好心必有好報。」( 見讀者文摘社出版:《談奇述異》一書,頁六十三。)

民國七十四年四月七日民眾日報登有一則感人的事蹟,主要內容是:嘉義稅捐處有一位服務多年的李先生,數十年默默行善,每次看到報上報導一些不幸的消息,便常以化名匯款相助。有一次,一位後壁鄉的貧寒子弟雖然品學兼優考上省立嘉義中學,卻無力註冊入學,李先生輾轉知道此事後便化名透過黨部按月加以協助,高二時他轉學至台北師大附中,暫時失去聯絡,但畢業後,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台大經濟系,可是因為沒錢註冊而瀕臨失學,這位李先生後來知道此事,便亳不猶豫的助其完成大學學業,這位蕭同學台大畢業後又考上台大政治研究所,後來又考取教育部公費留學赴美深造,終於榮獲賓州法學博士學位,目前已返國在台大服務。李先生長期暗中予以協助,造育英才真是功德無量。

他平時非常節儉,有一次晚飯時,朋友登門造訪,發現李先生夫婦用膳的桌上,僅有一碗豆腐、一盤菠菜、一碗魚乾,令其友人不知不覺掉下眼淚,沒有人會相信,他是如此的省吃儉用,卻又毫不吝嗇的長期雪中送炭救助別人。也許是由於李先生平時的樂善好施,以及人格的沐化,他們的三名子女也都品學兼優,個個都考上大學和研究院,老二更考取了公費留學,去年赴美深造,因此也彷彿應驗了我們一句古訓:「善有善報」。

英國前著名的首相邱吉爾在年幼時有一次在花園裏遊玩,由於不小心竟跌入園中的池塘裏,幸虧園丁聽到孩子的掙扎和呼叫聲之後立即趕來加以救助,救起之後,邱吉爾的父親至為感激,就問這位園丁怎樣加以答謝才好,這位園丁表示用不著答謝,然而對方堅持無論如何必須表示一下才能感到心安,這位園丁回答說:「如果你真的要答謝我,那麼這樣好了,我有一個孩子很想學醫,可是都籌不出學費,那麼就請你幫個忙吧。」這位園丁的孩子後來就由於對方的協助,終於實現了進入醫學院求學的願望。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期間,有一次邱吉爾受傷,傷口嚴重發炎,許多醫生都束手無策,非常著急,這時候幸虧有一位醫生忽然搭乘一架專機特地送來一種當時最新發明的特效藥盤尼西林,由於這一個及時的救助,終於迅速的醫好了這位首相的傷口,這一位專程送來藥品的醫生便是當年在池塘中救起邱吉爾的園丁之子,也是發明盤尼西林的著名學者弗萊明博士,由此可見,有機會救助別人,將來一旦自己有危難時別人也可能會來救助我們,這也是善有善報的一種結果。

二、難言之隱

我(陳女士)的事務所剛設立時,地點在台北火車站前面;全體同仁共有廿一人,大半為研究所相關科系畢業,個個品學兼優。

起初十個月,一件案子也沒有,幾乎寅吃卯糧,支撐得十分艱苦。本來想過不如裁些人以減輕負擔,但每個同仁都這般稱職盡職,叫我如何開得了口呢?於是,家裡能進當鋪的值錢物品,可說能當的皆當了。

有一天,我剛出差回來,掌管出納的會計小姐花容失色地告訴我:「我們抽屜裡周轉用的公款全被偷了!」

會計小姐還告訴我,抽屜的鎖也被撬開了。她剛請鎖匠來修理,並多加了一副進口的高級鎖。

我說:「你再找鎖匠來」。我請鎖匠把抽屜內外的鎖全拆卸掉,什麼鎖都不要。

會計小姐很不高興,她問:「為什麼把修理好的鎖和剛裝上去的進口鎖都拆了呢?」。

為此,會計小姐終於辭職了,她氣憤地說我瘋了。

第二天,我們周轉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的手頭原本很緊,這下更拮据了。我不得已回自己娘家向媽媽開口借了錢。

第三天,這一大筆周轉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好捨不得,幾乎哭了出來。畢竟我已快山窮水盡了。由於無處伸手,只好忍痛把結婚的紀念金錶也給當了。

第四天,只丟了一萬元,其它一文也沒少。

第五天,打開抽屜,所有的公款都原封未動,好好的。

我不知為什麼,自己竟然失聲哭了起來。

這五天,我的同事對我的愚蠢行為,幾乎都十分不屑。每天都有一些人辭職。試想:跟隨這麼沒有水準的老闆,會有什麼前途嗎?而當娘家的媽媽知道,我向她借來的錢是用來擺給竊賊偷的,更是氣的好久好久都不理我,不跟我講話。家裡的另一半和孩子們看我當掉一大堆貴重物品,所有的錢都拿到辦公室去擺給竊賊偷,也非常不諒解。

但竊賊總算偷夠了,從此再也沒有拿過半分錢。

我由於周轉金大筆失竊,整個事務所元氣大損,幾乎發不出薪水。所以,又有一批同仁不告而別。

這失竊的事和發不出薪水的事,很快便傳到公公耳朵裡,便叫我去問話:「你擺錢故意讓人家偷的事是真的嗎?」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都當了媳婦,也當媽媽了,怎麼還這麼傻呢?」

我說:「我擔心對方有難言之隱無法啟口,更擔心如不及時伸出援手會有生死大災。所以,每天都盡量多放一點錢來讓他偷,希望能暗地幫他忙」。

公公從身上拿出一紙袋的大鈔,當面遞給我。他說:「你天性如此,講也沒用,這些錢就先拿去濟急吧!」

★               ★              ★              ★               ★

大約過了十多年左右吧!我收到了一張三十五萬元的匯票,還附了一封沒有落款的短函:「敬啟者:茲奉上辦公室當年失竊之三十一萬元,另四萬元請充當借用十年之利息,還祈查收。謝謝!」

★               ★              ★              ★               ★

又過了十多年左右吧,我因為地中海貧血症發作,被送進台北榮民總醫院急救了好幾個星期。

有一天,突然有位五十歲上下的陌生太太帶了三名兒女來看我,「叫奶奶!」她比著我,要小孩子趕快向奶奶問好。

我實在想不起對方到底是誰,也一點都認不出來。

這位陌生太太坐在我的床沿一直靜靜地淌著淚水,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她耐心地陪著我,也細心地照顧我,陪到下午六點半才離開。

第二天她又來了,跟第一天完全一樣。

第三天一樣地,她又來了。

第四天她還是準時出現了。可是這一次她開口了:「我能稱呼您一聲『媽媽』嗎?今天是母親節!」

她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我一張母親節卡片。

「請問,您到底是誰呀?」我問。 「我是您辦公室裡的小姐,我現在與先生住在美國。聽同事說您病了,特地全家趕回來看望您,照顧您。請問,十多年前寄還給您的三十五萬元收到了嗎?」

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說:「收到了,真謝謝您有這份心。另外多的四萬元,我想等知道寄的人到底是誰時,再當面奉還」。

「不用了,那是利息。不然我內心會很不安的」。她說著說著,禁不住哭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安慰她。

「您是我的再生媽媽,是我今生今世的真媽媽,我一定要好好孝順您,報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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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斷斷續續邊哭邊述說當年的情節。約略是這樣子的:

她剛從研究所畢業,便應徵進入我的事務所服務。沒想到,下班途中被粗野的計程車司機載到山上強暴。她下體全被撕裂,衣裙也被撕裂了。

她剛出社會沒什麼積蓄,家境又很苦,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種難言之隱要找誰求救呢?她在萬般無奈下,一天拖過一天,直到下體流膿流血,有生命危險了,才進醫院就診。但很不幸地,那位計程車司機罹患有嚴重的性病,把她給傳染了;更不幸的是,她竟然受孕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時打胎是違法的,合法的婦科診所不施行這種違法的手術,一般都找地下「密醫」。但這種診所幾乎全是「獅子大開口」。為此,她也自殺了好幾次,沒死。可見想死也沒這般容易。

她問我:「為什麼您要拆掉所有的鎖,故意讓我偷呢?而且放的錢越來越多?」

我一句也回答不出來,我哭了。

真的,我能說什麼呢?

★               ★              ★              ★               ★

一周後,她和先生、孩子們準備回美國。夫妻都已是博士,也都在當地公家學術機構上班,不能請假太久。

她跪了下來,拉著我的雙手:「媽,請到美國和我們一齊住好嗎?我們都很想您,也都很需要您!我有今天,是您賞賜給我的」。

我搖搖頭,哭得更大聲。

我牽她起來。實在說,我一點也記不起來她到底是誰。

總算我多了一個好女兒和一個好女婿,又都是美國博士,而且還多了三位外孫,不也苦得很值得嗎?

附注一:這件事,您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但為了顧及當事人名節,請勿求證。

附注二:我周轉金被竊後,我都低著頭進出辦公室,我好怕我會認出偷錢的人,更怕偷錢的人看到我的臉會難過。

附注三:我的事務所在全盛之時期,總人數超過兩百人。各組獨立作業,除重要幹部外,我幾乎認識不到多少人。

附注四:我因地中海絕症,經常被送到各大醫院急救。住院期間前來探望的好友與好心人,各方面結緣的都有,所以,每每有不少人,我一點也記不起來對方到底是誰。但我也不敢太過失禮,開口問對方:「您到底是誰?」想想,對方可以牢牢記住你;而你竟然可以忘了,唉!這哪對得起人家呢?

三、血紅的婚紗

在我們家,父母親的命令就是「聖旨」,做子女的絕對不准不服從,或有疑問,或反抗。

當時,我為了工作上的關係,一個人單獨居住在靠近台北縣(今新北市)泰山鄉附近的小村落。與父母親甚少來往,即使是外婆家,也幾乎忙得抽不出空回去。

有一天一大清早,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他說他今天把我給「嫁」了,要我趕快先自己打扮打扮,大約上午九時左右,便會有部男方新娘禮車到我住的地方來接我,新娘禮服會一齊送到。我問:「那我上班要怎麼辦?」

父親很生氣地回答:「還上什麼班?都要嫁人了」。

我又問:「男方是誰?」

父親聽了更加生氣地在電話那端大聲訓斥我:「要你嫁就嫁,難道還得你同意嗎?在這世界上,有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子女幸福的?你有父母做主,真是多世多劫修來的大福氣,你高興都來不及,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看父親真的生氣了,就不敢再吭聲,便這樣乖乖地接受了。本來,做子女的便不可以讓父母親生氣,不能讓父母親稍稍不高興,更不能頂撞父母親。可是我內心好想知道:「到底哪位白馬王子娶了我?是胖還是瘦?他為什麼要娶我?他是哪個科系,做哪一行的?他到底是誰?……」

我肚子裡有一籮筐的問號。當然,也對不可知的未來產生無名的莫大恐懼,我的心一直忐忐忑忑。然而,「叫你嫁就嫁」畢竟是父親的命令,也是「違者殺無赦」的「聖旨」,我又能怎樣?我陷入一陣陣沉思,坐在梳妝台前暗暗淌著淚水,一臉濕答答地,我已哭到不能上妝了!

曾幾何時,一長排車隊的喇叭聲、鞭炮聲,從木人般的癡呆中喚醒了飄飄渺渺的遊魂。我猛然睜開眼睛,啊!我該出門了。

匆匆披上男方送來的婚紗,戴上手套,配上耳環、手鏈、項鏈等首飾。我想這些行頭應該夠了,便閉上眼睛,低垂著頭,聽任男方來的人把我牽上車子。又是幾聲爆竹,便出發了。

我靜靜地,似乎很安祥。可是,我腦海裡卻波濤洶湧。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嫁到哪裡?很遠嗎?

我們的車隊,六部排成一條長龍向中興大橋方向前進,這是當年由台北縣前往台北市的唯一信道。我們沿途邊走邊放鞭炮,好一片洋洋喜氣。

不久,車子到了中興橋頭。突然前面一大堆人潮把整條大馬路全給堵住了,司機只好把車子給停了下來,走到前面查探究竟。媒婆則一直叫嚷著:「新娘禮車半路不准停車!」但前面已塞得水洩不通,又能奈何!

這時,有二、三個人快步往我們的車子跑過來,一直用手拍打我們的車窗,向我們緊急呼救。

「什麼事?」「前面出車禍了,有個小孩子倒在血泊中,有生命危險!」

我低著頭,蒙著面紗,披著一身重重的白色結婚禮服。但我能見死不救嗎?旁邊的男生一點反應也沒有,我一急,便猛然把穿著高跟鞋的兩腳倏地從五升斗裡往上抽,顧不了三七二十一,便下車快步奔往車禍地點。「啊!好可憐的小朋友!」是一位小學生被大車給撞傷了,全身還血流不止。我馬上彎下身子把小朋友抱了起來,婚紗在地上的血泊中拖著,又濕又粘又沉重。我轉身往回跑,上了車,立即請求司機倒車,以最快速度把小朋友送往醫院急救。

身旁的男生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等小朋友安頓好了,我又被交通警察傳喚去做了一大堆筆錄。當天,什麼吉日良辰,全泡湯了。

由於新娘婚紗一穿上身,便不能再脫下來,也不能更換,所以,我只好一身血淋淋地前往男方的家。

其實,當小朋友急救清醒時,我自己熱昏了的頭也隨著清醒了。

我知道我惹禍了,我已觸犯了本省婚姻習俗的嚴重禁忌,我是注定要吃回頭轎了。可是人命關天,我真能見死不救嗎?設若時光可以倒流,可以讓我重來,我也會一樣不顧自己而全心全力以赴。所以我深深覺悟,不管我的下場會如何悲慘,這都是我注定無法脫身的劫數,我一定會陷進去。

到了男方家,有人打開車門,捧著一盤橘子,接我下車。可是當我一下車,大家都大聲驚叫了起來:「怎麼會一身是血?」;「怎麼白色婚紗會血跡斑斑,成了血衣?」

我低垂著頭,呆呆地站著。婚紗的下擺滿滿地全是血,使花童不敢動手去牽。只見男方的人全往屋內跑,把我丟在外頭。他們似乎緊急會商去了。

好久好久,有人大聲叫著:「先把新娘牽進去好了,免得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不好看!」

我被安置在樓上一處隱密的房間——應該不是洞房吧。我坐在板凳上,冷冷地自己一個人。

媒婆說:「結婚喜宴、拜堂、參見公婆等等都免了。這一身血淋淋的婚紗,還能出去丟人現眼嗎?」

夜深人靜,我仍冷冷地自己一個人坐著。我越哭越傷心,我的命運是誰也挽回不了了。媒婆說:「等客人全走光了,我們就派車送你回去,我們已決定不要你了!」

我一聽,趕快拖住媒婆,跪了下來,苦苦哀求。但媒婆一點也無動於衷:「你不是喜歡救人嗎?為什麼現在不好好救救你自己?你以為穿了白色婚紗,你就是救苦救難的白衣觀世音菩薩了嗎?不自量力!」

我告訴媒婆,我若被送回去,我就只有投河自盡了。媒婆似乎也楞了一下,但沒說半句話就出去了。

夜越來越深,但我仍然冷冷地自己一個人坐在板凳上,沒有見到新郎,也沒有見到半個親人。

漸漸地,我哭累了,禁不住靠在牆壁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在迷糊中,我隱約看到了我們家因為我的死而經濟陷入絕境的慘狀。我知道我絕對不能死,如果我一個人死了,我們全家也會活不下去。

一個女人一生只能嫁一次,只能穿一次婚紗,這是我們家世代相傳的祖宗家法。而今我已穿過了,我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終於提起最大的勇氣告訴媒婆,我願意照他們男方的意思,坐回頭轎回去;我也願意歸還我父親所拿走的錢。

很快,靠馬路邊的窗子似乎開始微微亮了。男方仍然沒有任何動靜。但我已不再掙扎了,我願意淪落舞廳當舞女,或賣身酒廊當酒家女,一切都不在乎,只要能早日還清父母所積欠的大筆債務。

這時,有位男生出現了。他會是主角的新郎嗎?他什麼話也沒說,只輕輕帶過:「今天一大早,等天一亮,我們就搬出去到外面住。你一身是血,把全家老老少少都給嚇壞了,所以非離開這個家不可!」

我點了點頭。畢竟「嫁雞隨雞」,這是女人天生注定的命運,我還能有意見嗎?

就這樣,我跟著這位從未謀面的男生,悄悄地走出了這個坐一整天冷板凳的家,沒有人與我打招呼,也沒有人理睬。

新的家是一個小房間,可以勉強擠兩個人。當晚,我們將就地完成夫妻終身大事。我好感激新郎沒有拒絕我,而新郎對我這新娘的「救人至忘我」,也一直讚不絕口。他說,我的慈悲,真是驚天地而泣鬼神,實在少見。又說,這麼漂亮的心,必有這麼漂亮的一生,他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我原本以為我已世界末日,沒有想到竟然奇跡似地峰迴路轉,有了這麼大的轉機,我好謝天謝地!

★               ★              ★              ★               ★

一年後,第一個女兒降生了。依法要報出生,就得先報結婚戶口才行。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證,也叫我拿出我的身份證。我突然發覺不對,他的名字怎麼跟喜帖上所印的完全不一樣呢?當年我爸告訴我的,也不是這個名字呀!

他笑了。他說:「你真糊塗,你嫁給誰竟然一點都不清楚!」

我說:「孩子的爸,我當時哪有可能知道您叫什麼名字呢?」

我只知道三從四德、百依百順,全心全意守護著這個家,我一個小女子哪能想那麼多呢!

他說了:「結婚那天,娶你的是我堂哥。可是,你一身白色婚紗,染得紅紅地滿滿是血,可把我堂哥給嚇壞了,當然也把我伯父母嚇壞了。所以,當晚,大家商量好要立刻把你給退回去。但媒婆說這樣你會上吊自殺,只有死路一條。而我也堅決反對他們這般殘忍的做法,我一再強調新娘的心地又善良又漂亮,也反問他們:『難道救人有罪嗎?』豈奈我費盡唇舌,仍然無法改變他們的『鐵石心腸』,只好在『救人第一』的大前提下,情急智生——自己勇敢地進了洞房,把這婚姻自己一肩挑了起來。反正你也不認識新郎,嫁給誰不都一樣嗎?否則像你這樣,因救了別人的命,反倒自己活不了而丟了自己的寶貴生命,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我聽了,真是又氣憤又感激。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呢?我一連好幾天不跟他說半句話。而他也好緊張,一再賠不是,賠了又賠。

★               ★              ★              ★               ★

兩年後,他約我一齊去台大四字頭的癌症病房,探望一位長年臥病不起的病人,好像是同宗的親戚。我第一眼望去,似乎有點面熟。他介紹給我:「這是我堂哥,我伯父母的獨生子。」

回過身來,他又向著一對兩眼幾乎哭瞎了的老人家:「這是我伯父母」。

我直覺地感到這兩位老人家好可憐,就只一個獨生子,卻得了肝癌,而且已到末期了。

★               ★              ★              ★               ★

出了病房,我問:「我見過這個人嗎?我見過這家人嗎?」

他說:「這就是當年娶你的那位真正新郎,而那兩位老人家就是當年你拜堂的公公婆婆!」

我說:「我能抽空幫忙這兩位老人家照顧這個病人嗎?我能否給他們兩老當女兒,來奉養他們安度下半輩子?」

他點了點頭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夫妻緣雖然毀在血紅的婚紗裡,但總是一日珍貴的情。飲水思源,我支持你的善心與善念!」

★               ★              ★              ★               ★

我想:這人會是被血紅的婚紗所剋死的嗎?我當日真的是一名會令人倒霉的新娘嗎?古人不是說,姻緣天注定,半點不由人嗎?為什麼既已娶了我,卻又不要我呢?

三十多年來,我們一家大小和和樂樂地過得非常美滿幸福,豐衣足食,不愁穿,不愁吃。五名兒女也個個孝順聽話,個個力爭上游——從國內外一流的研究所畢業。像這樣的新娘,我真不知哪裡不能娶,又為什麼男方當日要那般絕情地逼死我呢?

我們一家大小從未有過任何爭吵。我們都很珍惜這份緣、這份福,都彼此以一生一世的努力,來維持一家的和平,使我們的家成為人間的一塊淨土與樂園。

我們夫妻也從未分開過,永遠手牽著手,在喜悅中,在平凡、平實、平淡中,一天平安地度過一天。

我們兩人都有安定的工作,都有十分寬裕的收入,除了美中不足的地中海貧血症外,這一生應無任何缺憾。可見血紅的婚紗所庇蔭的應該是無窮無盡的福,怎麼會是禍呢?

當日幾乎所有的親友都不看好我這一身是血的新娘。大家都怕壞綵頭,會惹來大災或大禍。但事實證明,幾乎置我於死地的世俗迷信完全錯誤。當時我先生敢於冒殺身之血光劫來與我結為夫妻,也只不過是因為我一身的血是為了救人一命,像這樣慈悲的心,怎會沒有福報,反倒惹禍呢?時間是最好的證明,我先生是對的。

現在,我的兒女都已長大成人了,也都可以談論婚嫁了。

兒女們說:「媽,像您這樣的女人,有誰能休得了您呢?即使新郎是我們,而您當天一身血淋淋,婚紗又亂七八糟,但在我們心目中,您依然是這世間最為漂亮的新娘,因為您有一顆漂亮的心!而您救人所延誤的時間,也才是神所應許的真正吉日良辰!」 兒女們的安慰,每每使我熱淚盈眶,滴滴答答,有如永遠下不完的苦雨!

問題是:實際迎娶的,沒進洞房;而進洞房的,卻不是真正迎娶的新郎。我真算嫁了嗎?我嫁的是那一位?

附注一:有讀者問:「為什麼不能退婚回自己的家?」依本省習俗,女兒出門便是潑出去的水,再回頭會拖垮娘家,一輩子倒霉透頂,使娘家兄弟姐妹永遠無法抬頭出頭。至於我的處境比這更慘,因為我是被父母賣出去的。我父母與人合夥開了一家大型印刷工廠,專門承製月曆、報章、雜誌,可是時運不濟,客戶倒了,爸媽也支撐不下去,最後被法院查封拍賣了。爸媽為了救急,曾「飢不擇食」地向「地下錢莊」周轉了高利貸的黑心錢。當爸媽一無所有時,便落入黑道手裡,而爸媽身邊除了我這女兒還值點錢可以賣外,可說早已一籌莫展了。這件婚姻,爸媽總算賣到了一大筆錢,也紓解了爸媽一家大小的苦難,脫離黑道,脫離苦海。我絕對不能被退婚。如果我被退婚,爸媽便要退錢,那爸媽不就又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了嗎?當一個人死,一家大小就人人不用死,那我這隨時會死的地中海絕症患者,為什麼不能自我一了百了呢?只是我不懂事,一時衝動救人而染紅了一身婚紗,幾乎害父母再度陷入黑道毒手。唉!窮人家有窮人家的悲哀,這是局外人所無法體會的(這筆債,我婚後還了十年才還完。真沒想到血紅的婚紗代價這般高)。

附注二:這件血跡斑斑的血紅婚紗在我慶祝六十大壽之祭拜典禮中,在全體家人的祝福下,奉獻給天地而當場把它給焚化了。當年,出租的婚紗店堅持不要這件婚紗,而且開價要我賠償。前後交涉了二、三年都不肯讓步,幾乎使我整個小家庭的生活費瀕臨崩潰。其實,當年我的經濟已經很緊縮了,連我大女兒餵牛奶的錢都沒有著落,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當一個人可憐的時候,什麼事都會很可憐。

附注三:本文由於部份情節涉及個人隱私,於校稿時予以刪除,故上下文之連貫或有不盡通順之處;或甚至因而與真正之事實略有脫節,而無法完全吻合。凡此均非得已,還請寬諒。

(第一則節錄自《要怎樣收穫就要怎樣栽》,雲鶴教授著;第二~三則節錄自《壽命是自己一點一滴努力來的》,陳女士著(民國二十八年生於台中,曾任最高法院審判長、律師,已出家超過十年)/一行慈善之家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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