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業至重,信夫!

福建某位夫人喜歡吃貓。捉了貓,則先把小口罎子裝入石灰,把貓扔進去,然後用開水澆進去。貓的毛被石灰氣蒸騰得全掉光了,就用不著去麻煩地拔毛;貓血都湧入臟腑之中,貓肉潔白似玉。她說經過這樣處理,貓肉味勝過雛雞十倍。她天天張網設置機關,捕殺的貓不知有多少。後來,這位夫人病危,竟像貓嗷嗷地一樣叫喚,過了十多天便死了。道員盧撝吉曾和這位夫人住鄰居。撝吉的兒子叫蔭文,是我的女婿,對我講了這件事。

又說景州一個官宦子弟,愛把貓狗之類小動物的腿弄斷,扭向後面,然後看它們扭來扭去地爬行、哀嚎取樂,並弄死不少。後來他的子女生下來後,腳後跟都生成反向的。還有我家僕王發,擅長打鳥,彈無虛發,每天都能打死幾十隻鳥。他只有一個兒子,叫濟寧州,是在濟甯州出生的。這孩子到十一、二歲時,忽然全身長瘡,好像是烙痕。每一個瘡口裏都有一個鐵彈,不知是怎麼進去的。用了各種藥都不見效,最後竟死了。殺孽的報應最重,確實如此啊!

我不明白的是,那些修善果的人都在一定的日子裏吃齋,好像遵奉著律令,而平時則不能戒殺生。佛家吃齋,難道說吃蔬菜水果就算是功德嗎?正是以吃蔬菜水果來避免殺生。如今的佛教徒常說:某天某天,是觀音齋期;某天某天,是准提齋期。在這一天吃齋,佛極高興。如果不是這一天,在廚房裏大宰大烹,菜板上堆滿了肥美的肉,儘管慘酷地屠宰,佛也不管。天下有這個道理嗎?況且天子不無故殺牛,大夫不無故殺羊,士不無故殺狗、豬,這是禮法規定的。儒者遵奉聖賢的教義,當然萬萬沒有不吃肉的道理。但是除了宴客和祭祀以外,倘若時時殺生,也萬萬不妥。為了吃一塊肉,便驟然間殺害一條命;為了喝頓肉湯,便驟然間殺害幾十條命,或幾百條命。以許多生靈無限的恐懼痛苦,無限的悲慘怨憤,供我享受瞬間的口福,這與在一定的日子吃齋,不是有點相矛盾嗎?蘇東坡先生一向堅持這種看法,我認為這是比較中肯的觀點,我願意和修善果的人討論討論這件事。

【原文】

閩中某夫人喜食貓。得貓則先貯石灰於罌,投貓於內,而灌以沸湯。貓為灰氣所蝕,毛盡脫落,不煩癷治;血盡歸於臟腑,肉白如瑩玉。雲味勝雞雛十倍也。日日張網設機,所捕殺無算。

後夫人病危,呦呦作貓聲,越十餘日乃死。盧觀察癹吉嘗與鄰居,癹吉子蔭文,餘婿也,嘗為餘言之。因言景州一宦家子,好取貓犬之類,拗折其足,捩之向後,觀其孑孑跳號以為戲,所殺亦多。後生子女,皆足踵反向前。

又余家奴子王發,善鳥銃,所擊無不中,日恒殺鳥數十。惟一子,名濟寧州,其往濟甯州時所生也。年十一二,忽遍體生瘡如火烙痕,每一瘡內有一鐵子,竟不知何由而入。百藥不痊,竟以絕嗣。殺業至重,信夫!余嘗怪修善果者,皆按日持齋,如奉律令,而居恒則不能戒殺。夫佛氏之持齋,豈以茹蔬啖果即為功德乎?正以茹蔬啖果即不殺生耳。

今徒曰某日某日觀音齋期,某日某日准提齋期,是日持齋,佛大歡喜;非是日也,烹宰溢乎皰,肥甘羅乎俎,屠割慘酷,佛不問也。天下有是事理乎?且天子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禮也。儒者遵聖賢之教,固萬萬無斷肉理。然自賓祭以外,特殺亦萬萬不宜。以一臠之故,遽戕一命;以一羹之故,遽戕數十命或數百命。以眾生無限怖苦無限慘毒,供我一瞬之適口,與按日持齋之心,無乃稍左乎?東坡先生向持此論,竊以為酌中之道。願與修善果者一質之。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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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心當報

浙江有位士人,夜間夢見自己來到一處官府,說是都城隍廟。有位冥司官吏對他說:「現在某公控告他的朋友對他負了心,特請君來作證。君想一下,是否曾有其事呢?」士人回憶了一下,確有其事。忽然聞聽都城隍升堂,冥吏上前稟報某公控告某友的負心事,證人已經帶到,請都城隍勘斷。都城隍將訴訟狀出示士人,士人如實作了回答。都城隍說:「這些人結黨營私,拉攏為朋以求進取。他們以是否站在自己一邊決定自己的愛憎態度,以自己的愛憎態度作為判斷是非的標準。勢力孤單時就攀附求援,勢力差不多時就互相排擠併吞。翻雲覆雨,瞬間萬變。本來就是小人之交,怎麼能用君子之道來要求對方,而進行控告呢?操戈入室,窩內自反,這是合乎道理的必然結局。現已勘察清楚,可以統統轟出門去!」

都城隍又看著士人說:「你是否認為對於負心人失於懲罰呢?種豆得豆,種瓜得瓜,這就是因果相償;花既結子,子又開花,這就是因果相生。那位負心人身後,還有一位負心人緊跟在他後面,不需要鬼神去料理了。」士人猛然甦醒。過了幾年以後,竟像神說的那樣,發生了另一負心人對負心人負心的事情。

【原文】

浙江有士人,夜夢至一官府,雲都城隍廟也。有冥吏語之曰:「今某公控其友負心,牽君為證。君試思嘗有是事不?」士人追憶之,良是。俄聞都城隍升座,冥吏白某控某負心事,證人已至,請勘斷。都城隍舉案示士人,士人以實對。都城隍曰:「此輩結黨營私,朋求進取,以同異為愛惡,以愛惡為是非;勢孤則攀附以求援,力敵則排擠以互噬:翻雲覆雨,倏忽萬端。本為小人之交,豈能責以君子之道。操戈入室,理所必然。根勘已明,可驅之去。」顧士人曰:「得無謂負心者有佚罰耶?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果之相償也;花既結子,子又開花,因果之相生也。彼負心者,又有負心人躡其後,不待鬼神之料理矣。」士人霍然而醒。後閱數載,竟如神之所言。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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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友談道

安姓表兄,忘記了他的名字。他曾同一個狐精交友,經常在收打作物的場院裏交談,安能看見狐精,而別人就看不見。狐精自稱生於北宋初年,安問到宋代的歷史事件,它回答說:「我都不知道。凡是學仙的,必定遊歷於世外,使得一切因緣斷絕,一心一意精心修煉。如果對世事有所見聞,在心裏就必然有所是非。有所是非,必然就有所愛憎。有所愛憎,那麼喜怒哀樂之情必然接連交替而生,用以消減他的精氣,精神耗費而形狀也就衰弊了,哪裡能到現今還在呢?等到大道既成以後,來往於人世間,看一切機巧變詐都像戲劇,看一切得失勝敗以至於治亂興亡,都像虛幻的水泡和影子。當時既然沒有留意,又怎麼能一一記得呢?就是同您相遇,這也是有前緣。但是幾百年來相遇像您的,不知道有多少,大都是像浮萍隨水漂泊偶而相逢,像煙雲的忽而散去,過去的說笑也多半不能記憶。那麼自身所未曾接觸的,從這裏也可以想見了。」

當時,八裏莊三官廟發生了一件雷打蠍虎的事,安問起物久通靈,多半遭到雷劈,難道,長生也是造物主所禁忌的嗎?狐精回答說:「這有兩個方面,如果煉成內丹導氣引體,或者服食金石燒煉的外丹,都是經歷艱難辛苦得以悟道,就像努力耕作得以致富,是理所當然的。若是誘惑夢魘,盜采精氣,損別人的壽數,延自己的年齡,這同搶劫偷盜沒有什麼區別,天上的律令也是不容的。又或者任意興妖作幻,給百姓造成禍害,天上的律令也是不容的。如果他保養精神,完善自己的生命,不給人帶來禍患,於世無所爭競,那麼老壽的事物,正如同老壽的人罷了,何至於觸犯造物主的禁忌呢?」

舅父實齋先生聽到這話後,說:「這個狐精所說的,都屬於老子學說中粗淺的一類。但是用來自我養生,也算足夠了。」

【原文】

安氏表兄,忘其名字,與一狐為友,恒于場圃間對談。安見之,他人弗見也。狐自稱生於北宋初。安叩以宋代史事,曰:「皆不知也。凡學仙者,必游方之外,使萬緣斷絕,一意精修。如于世有所聞見,於心必有所是非。有所是非,必有所愛憎。有所愛憎,則喜怒哀樂之情,必迭起循生,以消爍其精氣,神耗而形亦敝矣。烏能至今猶在乎?迨道成以後,來往人間,視一切機械變詐,皆如戲劇;視一切得失勝敗,以至於治亂興亡,皆如泡影。當時既不留意,又焉能一一而記之?即與君相遇,是亦前緣。然數百年來,相遇如君者,不知凡幾,大都萍水偶逢,煙雲倏散,夙昔笑言,亦多不記憶。則身所未接者,從可知矣。」時八裏莊三官廟,有雷擊蠍虎一事。安問以物久通靈,多嬰雷斧,豈長生亦造物所忌乎?曰:「是有二端:夫內丹導引,外丹服餌,皆艱難辛苦以證道,猶力田以致富,理所宜然。若媚惑夢魘,盜采精氣,損人之壽,延己之年,事與劫盜無異,天律不容也。又或恣為妖幻,貽禍生靈,天律亦不容也。若其葆養元神,自全生命,與人無患,無世無爭,則老壽之物,正如老壽之人耳,何至犯造物之忌乎?」舅氏實齋先生聞之,曰:「此狐所言,皆老氏之粗淺者也。然用以自養,亦足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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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婦廖姥

青縣人廖姥姥,娘家姓朱,是先太夫人的乳母。不滿三十歲就守寡,發誓不再嫁人,跟了先太夫人一輩子。去世時享年九十六歲,她個性正直,遇到該說的事,一定和太夫人據理力爭。先父姚安公也不把她看作普通的老媽子。我和弟妹都跟著她睡覺吃飯,凡饑寒飽暖,她都照顧得無微不至。但如果稍微違禮,就要遭她責駡。她管教奴婢尤其嚴格,所以奴婢們心裏都恨她。因此掌管庫房鑰匙的,管理庖廚的,不能得到一點私利,但也對她沒辦法。一次,她帶著一個小孩串門回來,已是傍晚時分。風雨驟來,她趕緊躲到廢園子的破屋裏。雨下到夜裏也沒有停,隱約聽到牆外有人說:「我正要到你的屋子避雨,你怎麼冒雨坐在樹下?」樹下有人說:「你不要多說,廖家的節婦正在屋裏。」於是再沒有聲音了。

後來小孩偶然說起這事,奴婢們都說:「人不近情理,鬼也厭惡地躲避她。」唉!鬼真的是因厭惡而躲避她嗎?

【原文】

廖姥,青縣人,母家姓朱,為先太夫人乳母。年未三十而寡,誓不再適,依先太夫人終其身。歿時年九十有六。性嚴正,遇所當言,必侃侃與先太夫人爭。先姚安公亦不以常媼遇之。余及弟妹皆隨之眠食,饑飽寒暑,無一不體察周至。然稍不循禮,即遭呵禁。約束仆婢,尤不少假借。故仆婢莫不陰憾之。顧司管鑰,理庖廚,不能得其毫髮私,亦竟無如何也。嘗攜一童子,自親串家通問歸,已薄暮矣。風雨驟至,趨避於廢圃破屋中。雨入夜未止,遙聞牆外人語曰:「我方投汝屋避雨,汝何以冒雨坐樹下?」又聞樹下人應曰:「汝毋多言,廖家節婦在屋內。」遂寂然。後童子偶述其事,諸仆婢皆曰:「人不近情,鬼亦惡而避之也。」磋乎,鬼果惡而避之哉!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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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氣逼人

董曲江遊歷京城時,和一個友人同住一個寓所。倒不是為了作伴,而是為了節省一點住宿飲食的費用。友人追逐富貴,多半在外住宿。曲江獨自睡在房舍裏,夜裏有時聽到翻動書冊、摩弄器玩古物的聲音,知道京城裏多狐,也不奇怪。有一夜,他把未完成的詩稿放在小桌上,又好像聽到吟誦的聲音。曲江問是何人,卻聽不到回答。等到天亮一看,稿子上已經被圈點過幾句了。又多次發問,始終不應聲。到了友人回歸寓所,就徹夜寂靜無聲。友人頗感驚奇,以為自己有福祿的命相,所以妖邪不敢來侵犯。

有一次,日照的李慶子偶然來借宿,飲酒盡興以後,曲江同友人都已經睡覺。李趁月色在空園子裏散步,看見一個老翁帶著一個童子,站立在樹下,心裏知道是狐,於是躲藏起來,偷看他做些什麼。童子說:「冷得厲害,且回房去。」老翁搖頭說:「與董公同一個房間固然沒有妨礙,但這一位俗氣逼人,哪裡可以共同相處,寧可坐在淒風冷月之中。」李後來把這話洩露給別的友人,於是漸漸地被他所聽到。因此對李懷恨入骨,最終竟被他所排擠,狼狽地背著書箱回去了。

【原文】

董曲江游京師時,與一友同寓,非其侶也,姑省宿食之資雲爾。友征逐富貴,多外宿。曲江獨睡齋中。夜或聞翻動書冊,摩弄器玩聲,知京師多狐,弗怪也。

一夜,以未成詩稿置幾上,乃似聞吟哦聲,問之弗答。比曉視之,稿上已圈點數句矣。然屢呼之,終不應。至友歸寓,則竟夕寂然。友頗自詫有祿相,故邪不敢幹。偶日照李慶子借宿,酒闌之後,曲江與友皆就寢。李乘月散步空圃,見一翁攜童子立樹下。心知是狐,翳身竊睨其所為。童子曰:「寒甚,且歸房。」翁搖首曰:「董公同室固不礙。此君俗氣逼人,那可共處?甯且坐淒風冷月間耳。」李後泄其語于他友,遂漸為其人所聞,銜李次骨。竟為所排擠,狼狽負笈返。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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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念子孫

又,佃戶何大金,夜間看守麥田,有一位老翁前來和他共坐。何大金想村中沒有這位老翁,可能是行路偶然休息一下。老翁向他討水喝,他就把水罐遞給了老翁。老翁問何大金的姓氏,並且問到他的祖父,有些淒惻地說:「你不要害怕,我就是你的曾祖父,不會害你的。」他向何大金仔細詢問了許多家事,忽然高興,忽而悲傷。

臨別時,老翁叮囑告何大金說:「鬼除了在祭祀時節自己等待供品求口飯吃外,別無其他事情,唯有對子孫念念不忘,年代越久思念越切。只是苦於幽冥阻隔,不通音訊。有時偶爾聞聽到自己的子孫興旺發達,就會手舞足蹈,高興好幾天,群鬼都來祝賀。如果偶爾聞聽到自己的子孫零丁衰敗,也會悶悶不樂,傷心好幾天,群鬼都來安慰。今天我得知了你們生活溫飽,就又可以舉行歌舞,高興幾天了。」老翁一邊走著,還多次回過頭來再三叮嚀勉勵,這才離去。

先父姚安公說:「何大金這麼一個蠢人,肯定是不能偽造出這番話來。聽到這番話,使人慎終追遠的孝心油然而生啊!」

【原文】

又佃戶何大金,夜守麥田。有一老翁來共坐。大金念村中無是人,意是行路者偶憩。老翁求飲,以罐中水與之。因問大金姓氏,並問其祖父。惻然曰:「汝勿怖,我即汝曾祖,不禍汝也。」細詢家事,忽喜忽悲。臨行,囑大金曰:「鬼自伺放焰口求食外,別無他事,惟子孫念念不能忘,愈久愈切。但苦幽明阻隔,不得音問。或偶聞子孫熾盛,輒躍然以喜者數日,群鬼皆來賀。偶聞子孫零替,亦悄然以悲者數日,群鬼皆來唁。較生人之望子孫,殆切十倍。今聞汝等尚溫飽,吾又歌舞數日矣。」回顧再四,叮嚀勉勵而去。先姚安公曰:「何大金蠢然一物,必不能偽造斯言。聞之,使之追遠之心,油然而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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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溺髑髏

佃戶張天錫,曾經在野田裏看見一個骷髏頭,開玩笑撒尿在它的口中。骷髏頭忽然跳起來發出聲音說:「人和鬼不同的路,為什麼欺侮我?而且我是一個女人,你作為男子漢,竟然無禮的污辱我,這更加不可以。」漸跳漸高,一直碰到他的臉面。天錫驚惶地奔逃回來,鬼竟跟隨著到了他家,夜裏,就在牆頭屋簷間責駡不已。天錫於是大發寒熱,神志昏亂,連人也認不出來。全家跪拜禱告,女鬼的怒氣好像稍稍緩解一些。

有人詢問她生前的姓名、鄉里、居處,鬼一一自己道來。眾人叩頭說:「這樣說起來,應當是高祖母了,為什麼要害子孫呢?」鬼像是悲涼地嗚咽著說:「這裏原是我的家嗎?幾時搬遷到這裏?你們都是我的什麼人?」眾人講了事情的始末,鬼不勝歎息說:「我本來無意來到這裏,眾鬼要想藉這件事尋求食物,慫恿我來罷了。他們有幾個在病人的房裏,有幾個在門外。可以準備一瓢漿水,等我好好地打發他們。大凡鬼經常苦於饑餓,如果是無緣無故地興禍作災,又恐怕神責備。所以遇到事情,就生出事端,要求祭祀酬謝。你們以後見到這種情況,要謹慎回避,不要中他們的機關。」眾人照她說的辦了。

鬼說:「他們已經散去了。我口中的污穢之氣無法忍受,可以到原處尋找我的骨頭,洗淨而後埋葬掉。」於是嗚咽了幾聲,就沉寂了。

【原文】

佃戶張天錫,嘗于野田見髑髏,戲溺其口中。髑髏忽躍起作聲曰:「人鬼異路,奈何欺我?且我一婦人,汝男子,乃無禮辱我,是尤不可。」漸躍漸高,直觸其面。天錫惶駭奔歸,鬼乃隨至其家。夜輒在牆頭簷際,責詈不已。天錫遂大發寒熱,昏瞀不知人。闔家拜禱,怒似少解。或叩其生前姓氏裏居,鬼具自道。眾叩首曰:「然則當是高祖母,何為禍於子孫?」鬼似淒咽,曰:「此故我家耶?幾時遷此?汝輩皆我何人?」眾陳始末。鬼不勝太息曰:「我本無意來此,眾鬼欲借此求食,慫恿我來耳。渠有數輩在病者房,數輩在門外。可具漿水一瓢,待我善遣之。大凡鬼恒苦饑,若無故作災,又恐神責。故遇事輒生釁,求祭賽。爾等後見此等,宜謹避,勿中其機械。」

眾如所教。鬼曰:「已散去矣。我口中穢氣不可忍,可至原處尋吾骨,洗而埋之。」遂嗚咽數聲而寂。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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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叱道學

武邑縣某公,與親友在一所寺院的藏經閣前賞花。閣前場地非常豁亮寬敞,可是閣上時常發生怪異事情,一到夜晚人們就不敢在閣前繼續閑坐。某公自命信奉道學,神情坦然,不信有什麼鬼怪。他趁著酒酣耳熱,大談《西銘》所說萬物一體的道理,滿坐親友拱手恭聽,不知不覺進入了夜晚。忽然藏經閣上厲聲喝斥:「目前正鬧饑荒,瘟疫流行,百姓死亡很多。你身為一位鄉宦,既不想早點倡導義行,施粥舍藥,就應該趁此美好夜晚,關起門來去睡覺,還不失為一個自了漢。可是,你卻在這裏空談高論,講什麼『民胞物與』——世人都是我的同胞,萬物都是我的同輩,不知講到天明,還可拿來做飯吃、當藥服嗎?暫且擊你一磚,聽你再講什麼邪不勝正!」忽地飛來一塊城磚,聲響好似霹靂,杯盤幾案全被打得粉碎。某公倉惶跑出寺院,說:「不信奉程朱道學,這就是妖物成為妖物的原因啊!」放慢腳步,歎息而去。

【原文】

武邑某公,與戚友賞花佛寺經閣前。地最豁廠,而閣上時有變怪。入夜,即不敢坐閣下。

某公以道學自任,夷然弗信也。酒酣耳熱,盛談《西銘》萬物一體之理,滿座拱聽,不覺入夜。忽閣上厲聲叱曰:「時方饑疫,百姓頗有死亡。汝為鄉宦,即不思早倡義舉,施粥舍藥;即應趁此良夜,閉戶安眠,尚不失為自了漢。乃虛談高論,在此講民胞物與。不知講至天明,還可作飯餐,可作藥服否?且擊汝一磚,聽汝再講邪不勝正。」忽一城磚飛下,聲若霹靂,杯盤幾案俱碎。某公倉皇走出,曰:「不信程朱之學,此妖之所以為妖歟?」徐步太息而去。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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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見鬼

任職郎中的德亨,夏天在烏魯木齊城外散步,因而到秀野亭乘涼。坐的時間稍久,忽然聽到大聲說話道:「您可以回去,我將要宴請客人。」德亨狼狽地奔跑回來,告訴我說:「我將要死了嗎?竟白天見鬼。」我說:「無緣無故見到鬼,自然不是好事。如果到了鬼的聚集處見到鬼,就像到別人的家見到主人罷了,有什麼好奇怪的呢?」因為秀野亭亭在城西幽深的樹林裏,萬木高聳於天空,抬頭看不見太陽。客居他鄉人的棺木暫時停放等待歸葬的,及罪人被依法處死的,都在這塊地方,所以,即使出現變化怪異,也不足為怪。

【原文】

德郎中亨,夏日散步烏魯木齊城外,因至秀野亭納涼。坐稍久,忽聞大聲語曰:「君可歸,吾將宴客。」狼狽奔回,告餘曰:「吾其將死乎?乃白晝見鬼。」餘曰:「無故見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見鬼,猶到人家見人爾,何足怪焉。」蓋亭在城西深林,萬木參天,仰不見日。旅櫬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地,往往能為變怪雲。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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縊鬼魅人

在烏魯木齊虎峰書院,曾有個流放犯人的妻子,吊死在窗櫺上。院長陳執禮一天夜裏點燈看書,聽見窗棚上有索索聲。抬頭一看,發現有兩個女子的小腳,從紙縫裏慢慢垂下來,先露出膝蓋,接著露出大腿。陳執禮知道內情,厲聲道:「你因姦情敗露,含羞而死,你想害我嗎?我又不是你仇人,你要誘惑我嗎?可我一生不幹風流事,你也不能誘惑我。你敢下來,我就用木條打你!」於是,棚上的女人又慢慢地把腿收了上去,之後聽見輕輕的歎息聲。不一會兒,她又從紙縫中露出臉來往下看,長相很美。陳執禮卻仰臉唾駡:「你死了還無羞恥心嗎?」於是女鬼退回去了。陳執禮吹滅燈火就寢,手握利刃等女鬼來,卻沒有下來。第二天,仙游的陳題橋來訪,說及這件事時,聽見棚上有聲音像是撕布的聲音,此後女鬼再沒出現。但陳執禮的僕人住在外屋,夜裏常說夢話,時間一長得了癆病。

僕人臨死時,陳執禮因他相隨到了兩萬里之外的地方,哭得很悲傷。僕人揮手說:「有個漂亮女人,曾偷偷地來追求我,現在招我做丈夫,我去了很快活,不要悲傷。」陳執禮頓足說:「我自信有膽量,沒有遷居別處,卻給你帶來禍害,厲害啊,外邪之氣真能壞事!」後來,同年楊逢源代任院長,不再住在這間屋子裏,他說:「孟子說過,不站在危牆之下。」

【原文】

烏魯木齊虎峰書院,舊有遣犯婦縊窗櫺上。山長前巴縣令陳執禮,一夜,明燭觀書,聞窗內承塵上簌簌有聲。仰視,見女子纖足,自紙罅徐徐垂下,漸露膝,漸露股。陳先知是事,厲聲曰:「爾自以奸敗,憤恚死,將禍我耶?我非爾仇,將魅我耶?我一生不入花柳叢,爾亦不能惑。爾敢下,我且以夏楚撲爾。」乃徐徐斂足上,微聞歎息聲。俄從紙罅露面下窺,甚姣好。陳仰面唾曰:「死尚無恥耶?」遂退入。陳滅燭就寢,袖刃以待其來,竟不下。

次日,仙游陳題橋訪之,話及是事,承塵上有聲如裂帛,後不再見。然其仆寢於外室,夜恒囈語,久而漸病瘵。垂死時,陳以其相從兩萬裏外,哭甚悲。仆揮手曰:「有好婦,嘗私就我。今招我為婿,此去殊樂,勿悲也。」陳頓足曰:「吾自恃膽力,不移居,禍及汝矣。甚哉,客氣之害事也!」後同年六安楊君逢源,代掌書院,避居他室,曰:「孟子有言:『不立乎岩牆之下。』」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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