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的話
大約是民國卅七年的春天,有一個朋友約我到蘇州去,可是等我到了蘇州,他卻因為一件極重要的公事到徐州去了,只留下一封道歉的信。我滿懷惝惘,獨自一個人跑到荒邱山去解悶,百無聊賴的在冷香閣上,坐對殘梅,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忽然看見一位青年朋友,用一個網袋,裝著兩隻斑鳩,慢慢打開袋口放去,口中還喃喃地誦著放生咒。
「先生,您是在放生嗎?」我因為看見那位青年一身西裝,居然雙手合十,十分虔誠的做這事,不禁好奇的問。
「是的!不能說是放生,我只是補過而已。」他含笑的答覆。接著又說:「您以為我是一個穿西裝的青年人,不該迷信嗎?」
「不!一個人能發善心,與年齡和穿著,並沒有什麼關係;不過一個青年人肯如此做,確有點可貴而難能,倒是真的。」我有點訕訕的,連忙解釋著。
「您別這麼說,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善人,在六個月以前,我還是一個極其殘忍的獵人。現在只是懺悔與補過而已。」他說著,又自我介紹,彼此相互寒喧之下,才知道他性高單名一個盛字,不但是一位世家子弟,更是一位神槍手,祖籍河南朱仙鎮,父親是一位中級軍官。他從小便愛玩槍,更外喜歡打獵,不管步槍、手槍、獵槍,無不百發百中,任何的鳥獸,只一遇上便無生理。抗戰時期,他本在重慶讀書,每逢假期,唯一的嗜好便是打獵。打得鳥獸便就地烤吃。勝利之後,回到河南鄉下,仍舊如此,他的老家,離開朱仙鎮還有二十多里,早有共黨活動,他仗著自己是神槍手並不害怕。
可是不幸,他在一次打獵回來,遇上了大隊八路,成了俘虜。共軍把他押到他的老家,找出人來鬥爭,好幾次幾瀕於死。最險的一次,是用他做活靶讓紅小鬼們用梭標來刺,渾身上下中了十多處傷,但又不讓他死去,傷全在四肢,其恐怖與痛苦可以想見。如此者三、四天,才由國軍把他救出,人已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才經醫治好了,送他到蘇州他的叔叔家裡去。他因為嘗夠了恐怖與痛苦的滋味,才想到鳥獸之被槍彈打傷和垂死的恐怖,和他的遭遇一樣,於是痛改前非,不但不再出獵,並且皈依佛門,發願放生,見到有人出賣野味,只要是活的便買來放生,受了傷的,也設法替他醫好,再送到郊外去放。這兩隻斑鳩,便是從七里山麓才買來的。他說到此處,看我沒有表示什麼,怕我不相信,又補充說:
「您沒有那個經驗,也許不知道我是受盡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任人宰割的痛苦,如今每一回憶,還不寒而慄呢。」接著又喟然說:「人如此,鳥獸又何嘗不如此呢,您總不能說我是迷信吧!」
(節錄自《信不信由你①》文:浪花/鄭康宏編輯,揚善雜誌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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