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狡縊鬼

先外祖母居住衛河東岸,家中有座樓臨水建在河旁,名叫「度帆」。度帆樓面水向西,樓的下層門向東,通入一個閑院,與樓上不通。原先有個僕人,名叫史錦捷,他的媳婦縊死在閑院中,因此久無人住,成了閑院,平時也不加鎖鑰。有一僮一婢不知閑院曾經有人縊死,半夜前往閑院去幽會。他們正在門內纏綿,聽到門外聲響,似乎有人走動,怕被發現,伏身不敢移動。偷偷從門隙向外一看,只見一個縊鬼正在門階上散步,對月歎息。二人嚇得雙股戰慄,頓時僵於門內,未敢出門。門被二人佔據,鬼也不敢入內,相持了好長時間。忽然,有條狗發現了鬼,狂叫起來,群犬聞聲也聚集狂吠。家人以為來了盜賊,明燈持械地相繼闖進閑院。

結果,鬼隱遁而去,僮婢的姦情卻完全敗露。婢女羞愧得難以自容,到夜晚,也到閑院去自縊。人們發現後,將她救活。可她甦醒以後,就又潛往閑院自縊,這樣往返了兩次。後來把婢女交送了她的父母,她這才不再自縊。因此人們醒悟到,並非鬼不敢進屋,而是要敗露僮婢二人的姦情,迫使婢女羞愧自縊,以求達到替代自己的目的。

先外祖母說:「這個鬼婦人生前就很陰險狡詐,死後還是這樣,她沉淪鬼域是應該的。」先太夫人說:「這個婢女如果不做這種事,鬼又從何乘機而入呢?所以,這事的罪過也不能全然委推在鬼的身上。」

【原文】

先外祖居衛河東岸,有樓臨水傍,曰:「度帆」。其樓向西,而樓之下層門乃向東,別為院落,與樓不相通。先有僕人史錦捷之婦縊於是院,故久無人居,亦無扃鑰。有僮婢不知是事,夜半幽會於斯。聞門外窸窣似人行,懼為所見,伏不敢動。竊於隙窺之,乃一縊鬼步階上,對月微歎。二人股栗,僵於門內,不敢出。門為二人所據,鬼亦不敢入,相持良久。有犬見鬼而吠,群犬聞聲亦聚吠。以為有盜,竟明燭持械以往。鬼隱,而僮仆之奸敗。婢愧不自容,迨夕,亦往是院縊。覺而救蘇,又潛往者再。還其父母乃已。因悟鬼非不敢入室也,將以敗二人之奸,使愧縊以求代也。

先外祖母曰:「此婦生而陰狡,死尚爾哉,其沉淪也固宜。」先太夫人曰:「此婢不作此事,鬼亦何自而乘?其罪未可委之鬼。」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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