謗人招報

老儒生劉泰宇,名定光,以教書講學為生計。有一位浙江的醫生,帶著他年幼的兒子流落到劉泰宇居住的村莊。這位醫生與劉泰宇一見如故,兩人相處得很要好,便毗鄰而居,情同骨肉。那醫生的小兒子聰敏清秀,很惹人喜愛,醫生就讓兒子禮劉泰宇為師,每日教習學業。

這位醫生沒有別的親屬,臨死前,把兒子托附給摯友劉泰宇。劉泰宇待那幼子猶如自己的兒子,衣食住行,關懷備至。時至數九寒冬,夜間他便和那幼子睡在一個被窩裡,以自身為孩子取暖。

這村裡有個名叫楊甲的人,平常蠻橫無禮,劉泰宇很討厭他。這楊甲記恨在心,就乘機造謠說:「劉泰宇把已故老朋友的孩子摟在自己衣被裡,分明是把那孩子當孌童。」謠言飛傳出去,使劉泰宇有口難辯,心裡又氣又恨。

後來他詢問這孩子的家世,得知這孩子還有個叔叔在某一運糧船上,為押船的旗丁掌管文書及帳目。於是,劉泰宇帶領著這孩子來到滄州河邊,借了一間小屋住下來。每見河面上有浙江運糧船經過,他都一一呼叫,詢問有沒有某先生在船上。這麼打聽了好幾天,終於找到孩子的叔叔,就把這可憐的孤兒交給他的親人。這孩子的叔叔流著眼淚說:「我在前幾天的夜裡就夢見兄長對我說:『侄兒不久就要回到你身邊。』所以我每天都獨自坐在舵樓上張望。兄長還說:『至於那個楊某的事,我已在閻王爺前把他告發了。』這我就不知兄長所說的是什麼事了。」劉泰宇雖然心中明瞭,但也不便直言。把孩子交給他的叔叔後,便鬱鬱不樂地回到家中。

這位劉泰宇本是位迂闊拘謹的老儒,他平常愛惜聲譽,想到自己如今遭受這不白之冤,竟無以自明。因此竟憂鬱成病,含恨死去。他死後,每於燈前月下,楊甲經常看見他怒目而視。而那楊甲原是個粗野強悍的無賴漢,就連鬼魂現身,他也表現得毫不在乎。沒過幾年,這楊甲也死了。

楊甲死後,他的妻子改嫁,留下一個幼年的兒子,倒也聰明清秀。後來這孩子被村裡世宦之家的浪蕩子弟所引誘,做了受人玩弄的孌童。浪蕩子每天都帶著他,公然招搖過市。見到此情此景的人,無不為之歎息。

關於劉泰宇的籍貫,有人說他是肅寧人,有人說他是任邱人,還有人說他是高陽人。到底是什麼地方人,使人難以斷定,但大概不出河間府以西這幾縣。從他的生平為人來說,也應該是位死後有資格祭祀於鄉間社廟裡的人吧!

這事發生在康熙年間。我的三堂伯燦宸公平時喜歡談論因果,他曾把這個故事講給晚輩們聽,讓大家引以為戒。久而久之,我早已忘了這事。嘉慶戊午(1798)年五月十二日,我住在密雲行帳,夜半醒來,忽然記憶猶新,又想起這個故事。感傷劉泰宇的姓名逐漸被人們所淡忘,到了灤陽後,我便立即把這個故事的大概記錄下來。

【原文】

老儒劉泰宇,名定光,以舌耕為活。有浙江醫者某,攜一幼子流寓。二人甚相得,因卜鄰。子亦韶秀,禮泰宇為師。醫者別無親屬,瀕死托孤於泰宇,泰宇視之如子。適寒冬,夜與共被。有楊甲為泰宇所不禮,因造謗曰:「泰宇以故人之子為孌童。」泰宇憤恚。問此子,知尚有一叔,為糧艘旗丁掌書算。因攜至滄州河干,借小屋以居。見浙江糧艘,一一遙呼,問有某先生否?數日,竟得之,乃付以侄。其叔泣曰:「夜夢兄雲侄當歸,故日日獨坐舵樓望。兄又云:『楊某之事,吾得直於神矣。』則不知所云也。」泰宇亦不明言,悒悒自歸。迂儒抱謹,恆念此事無以自明,因鬱結發病死。

燈前月下,楊恆見其怒目視。楊故獷悍,不以為意,數載亦死,妻別嫁。遺一子,亦韶秀。有宦室輕薄子,誘為孿童,招搖過市,見者皆太息。

泰宇,或雲肅寧人,或雲任丘人,或雲高陽人。不知其審,大抵住河間之西也。跡其平生,所謂歿而可祀於社者歟!此事在康熙中年,三從伯燦宸公喜談因果,嘗舉以為戒。久而忘之,戊午五月十二日,住密雲行帳,夜半睡醒,忽然憶及。悲其名氏翳如,至灤陽後,為錄大略如右。

(節錄自《紀文達公筆記摘要》,紀昀著/演蓮法師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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