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達觀

錢遵王《讀書敏求記》記載:趙清常死後,子孫賣了他的遺書。結果在武康山中,白天就能聽見鬼的哭聲。唉!有聚必有散,怎麼見識這麼狹窄呢?明代壽甯侯的故宅在興濟,早已被拆賣乾淨,只剩下了一個廳堂。後來又把廳堂的木料賣給我的先祖。拆卸的時候,工匠也聽到廳柱中有哭泣聲。千古癡魂,如出一轍。我曾對董曲江說:「大地山河,佛家也以為是泡影,區區一點又何足道哉?百年以後,如果我的圖書器物古玩,散落在人間,鑒賞家能指點撫摸著說:『這是紀曉嵐的故物。』也是一段佳話,還有什麼憾恨的呢?」

董曲江說:「君說這話,還有一種求名的心思。我卻認為生前時需要消閒打發日子,不能不借用器物供自己娛樂。至於死後,我本人已經不存在了,其他還有什麼意義呢?生前用物,可以任其餵蟲子老鼠、丟進泥沙裏。因此,我的書從沒有印章記錄,硯石也沒有銘刻留文,恰似花好月圓,勝水名山,偶然與我相逢便暫屬於我所有;等雲煙過眼,就不再問屬於誰家所有了。哪裡還需刻什麼號、題什麼名,為後人作打算呢!」我認為,他的見識更為超脫瀟灑。

【原文】

錢遵王《讀書敏求紀》載:「趙清常歿,子孫鬻其遺書。武康山中,白晝鬼哭。聚必有散,何所見之不達耶?明壽寧侯故第在興濟,斥賣略盡,惟廳事僅存。後鬻其木於先祖。拆卸之日,匠者亦聞柱中有泣聲。千古癡魂,殆同一轍。」余嘗與董曲江言,大地山河,佛氏尚以為泡影,區區者復何足雲!我百年後,儻圖器書玩散落人間,使賞鑒家指點摩挲,曰:「此紀曉嵐故物。」是亦佳話,何所恨哉?曲江曰:「君作是言,名心尚在。餘則謂消閒遣日,不能不借此自娛。至我已弗存,其他何有?任其飽蟲鼠,委泥沙耳。故我書無印記,硯無銘識,正如好花朗月,勝水名山,偶與我逢,便為我有;迨雲煙過眼,不復問為誰家物矣。何必鐫號題名,為後人計哉?」所見尤灑脫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七 如是我聞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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