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縣近事

按情理必定沒有的,事實有時竟產生了;但探究下去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只是執著情理的人過於泥古罷了。獻縣最近有兩件事。一件是韓守立的妻子俞氏,侍奉祖姑盡孝。乾隆二十五年,祖婆婆眼睛失明,俞氏千方百計地為她醫治、祈禱,都無效果。有個奸黠的人欺哄她,說割自己的肉點燈,祈神保佑,就可速癒。俞氏不知這人在欺哄她,就真的割肉燃燈。過了十多天,祖婆婆的眼睛居然復明。受欺哄是愚蠢的,然而,正由於愚笨所以真誠,因為真誠鬼神才被感動。這是沒有道理的事,卻又是最有道理的。

另一件事就是乞丐王希聖,雙足蜷曲不能伸直,以股代替腳,以肘撐地而行。一天,他在路上拾得別人丟失的二百兩銀子,便把錢袋藏在乾草中,坐等丟錢的人。一會兒,商家主人張際飛倉皇地找來,叩問王希聖。王希聖聽他說的錢數符合,便將錢如數還給了他。張際飛要把銀子分給他一半,王希聖不收。張際飛請他到家中,要養他老。王希聖說:「我身體殘廢,是上天的懲罰。若違背天意吃閒飯,將要有大禍。」說完毅然離去。後來他困倦躺臥在斐聖公祠下,忽然有一醉酒之人拽他的腳,痛不可忍。那人離開後,他的腿已能伸直,從此就能行走了。王希聖到乾隆二十四年死去。張際飛過去是我先祖的門客,我還見過他,他自述此事很詳細。王希聖做善事應受好報,卻安身知命,不受人報,所以神靈代為報答他,這不是看似無理卻又很有道理嗎?

前輩戈芥舟曾在縣誌中記載了這兩件事,講學家們責備他記載怪事。我認為芥舟修的縣誌,惟有乩仙聯句及王生亡子二條記載,是他不肯割愛的。全書的體例是謹嚴的,具有史學家的筆法。書中記載這兩件事,正可見出匹夫匹婦的行為足以感動神明。這可用來激發善心,砥礪薄情的俗風,不像小說家的胡編亂造。漢代建安年間,河間太守劉照的妻子贈太守「葳蕤鎖」的故事,記錄在《錄異傳》;晉武帝時,河間女子開棺復活的事,載於《搜神記》,都是獻縣的故事,不是也沒刪除這些文字嗎?

【原文】

理所必無者,事或竟有,然究亦理之所有也,執理者自泥古耳。獻縣近歲有二事,一為韓守立妻俞氏,事祖姑至孝。乾隆庚辰,祖姑失明,百計醫禱,皆無驗。有黠者紿以刲肉燃燈,祈神佑,則可速癒,婦不知其紿也,竟刲肉燃之。越十餘日,祖姑目竟復明。夫受紿亦愚矣,然惟愚故誠,惟誠故鬼神為之格,此無理而有至理也。一為丐者王希聖,足雙攣,以股代足,以肘撐之行。一日,於路得遺金二百,移橐匿草間,坐守以待覓者。俄商家主人張際飛,倉皇尋至,叩之,語相符,舉以還之。際飛請分取,不受。延至家,議養贍終其身。希聖曰:「吾形殘廢,天所罰也。違天坐食,將必有大咎。」毅然竟去。後困臥斐聖公祠下(斐聖公不知何時人,志乘亦不能詳。土人雲,祈雨時有驗。),忽有醉人曳其足,痛不可忍,醉人去後,足已伸矣,由是遂能行,至乾隆己卯乃卒。際飛,故先祖門客,餘猶及見,自述此事甚詳。蓋希聖為善宜受報,而以命自安,不受人報,故神代報也。非似無理而亦有至理乎?戈芥舟前輩嘗載此二事於縣誌。講學家頗病其語怪,餘謂芥舟此志,惟乩仙聯句及王生殤子二條,偶不割愛耳。全書皆體例謹嚴,具有史法,其載此二事,正以見匹夫匹婦,足感神明,用以激發善心,砥礪薄俗,非以小說家言濫登輿記也。漢建安中,河間太守劉照妻,葳蕤鎖事,載《錄異傳》;晉武帝時,河間女子剖棺再活事,載《搜神記》,皆獻邑故實,何嘗不刪薙其文哉?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七 如是我聞一》,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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