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昧本心
奴僕王敬是王連升的兒子。過去我在崔莊開有當鋪，我當文學近臣時間很長，這家當鋪虧損光了。本家子侄又集資把當鋪辦了起來，叫王敬夜裏值更。一天夜裏，王敬在樓上上吊死了，他的母親和弟弟也不知死因。打工的胡興文住在當鋪隔壁，妻子病重。王敬的靈魂忽然附在她身上，還數落他母親、弟弟的過失，說：「我因為賭博輸了錢而死，你們為何向主人索要那麼多喪葬費，使我有愧於心！今天來聲明這不是我的本意。」有人問：「你恨不恨向你要債的人？」他說：「不恨。如果你欠了我的錢，我能夠不討嗎？」又問：「你恨不恨引誘你賭博的人？」他說：「也不恨。手是我的手，我不賭，別人能拉著我的手去賭嗎？我現在只有安心等候替代的鬼魂就是了。」開始附在王妻身上說話時，人們還以為是病人說胡話，接著敘述生平往事以及親朋故舊，言語聲調都是王敬的。人們都說：「這個鬼魂還沒有喪失良心，一定不會永遠留在陰間沉淪的。」
【原文】
奴子王敬，王連升之子也。余舊有質庫在崔莊，從官久，折閱都盡，群從鳩貲復設之，召敬司夜焉。一夕，自經於樓上，雖其母其弟，莫測何故也。客作胡興文居於樓側，其妻病劇，敬魂忽附之語，數其母弟之失，曰：「我自以博負死，奈何多索主人棺斂費，使我負心，此來明非我志也。」或問：「爾怨索負者乎？」曰：「不怨也。使彼負我，我能無索乎？」又問：「然則怨誘博者乎？」曰：「亦不怨也。手本我手，我不博，彼能握我手博乎？我安意候代而已。」初附語時，人以為病者瞀亂耳；既而序述生平，寒溫故舊，語音宛然敬也。皆歎曰：「此鬼不昧本心，必不終淪於鬼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三 槐西雜志三》，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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