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棋人生

《象經》一書,最初見於《庾開府集》,但所講和現在下棋的方法不同。《太平廣記》記載棋子作怪的事,所講比較接近現在的方法,但是也有所不同。北方人喜歡這種遊戲,有的人甚至著迷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景城真武祠沒有倒塌前,祠中有個道士因熱衷下棋。大家叫他為「棋道士」,他本來的姓名倒不為人所知了。有一天,堂兄方洲去道士居住的地方,見桌子上放著棋局,只有三十一個棋子,方洲以為道士外出了,就坐下來等他。忽然聽到窗外有喘息的聲音,過去一看,原來是兩個人相互拉扯,在爭奪一枚棋子,爭得精疲力盡,都倒在地下。癖好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南方人則多半嗜好圍棋,也常有浪費時間、耽誤事情的。堂兄坦居說:他參加丁卯年鄉試,看到考場裏有兩位秀才,在號板上畫上棋盤,撿碎炭做黑子,碎石灰塊做白子,不停地對局,最後,居然交白卷出場。為了消遣,偶然下下棋原也無妨;但是把下棋當作人生的得失喜怒,就大可不必了。

東坡有詩說:「勝固欣然,敗亦可喜。」王荊公有詩說:「戰罷兩奩收白黑,一枰何處有虧成?」這兩位都有好勝之心,看看他們一生所為,並未能實踐自己的詩意,但他們的話還是值得深思的。辛卯年冬天,有個人拿《八仙對弈圖》來請我題辭。圖中畫著韓湘子、何仙姑對局下棋,其他五個仙人在旁邊觀看,只有鐵拐李枕著一個壺蘆睡大覺。我給這幅畫題了兩首詩:「十八年來閱宦途,此心久似水中鳧。如何才踏春明路,又看八仙對弈圖。」「局中局外兩沉吟,猶是人間勝負心。那似頑仙癡不省,春風蝴蝶睡鄉深。」我現在老了,回顧平生經歷,也未能實踐詩中的意思,真是講比做容易啊!

【原文】

《象經》始見《庾開府集》,然所言與今法不相符。《太平廣記》載棋子為怪事,所言略近今法,而亦不同。北人喜為此戲,或有耽之忘寢食者。景城真武祠未圮時,中一道士酷好此,因共以「棋道士」呼之,其本姓名乃轉隱。一日,從兄方洲入所居,見幾上置一局,止三十一子,疑其外出,坐以相待。忽聞窗外喘息聲,視之,乃二人四手相持,共奪一子,力竭並踣也。癖嗜乃至於此!南人則多嗜弈,亦頗有廢時失事者。從兄坦居言,丁卯鄉試,見場中有二士,畫號板為局,抬碎炭為黑子,剔碎石灰塊為白子,對著不止,竟俱曳白而出。夫消閑遣日,原不妨偶一為之;以此為得失喜怒,則可以不必。東坡詩曰:「勝固欣然,敗亦可喜。」荊公詩曰:「戰罷兩奩收白黑,一枰何處有虧成?」二公皆有勝心者,跡其生平,未能自踐此言,然其言則可深思矣。辛卯冬,有以「八仙對弈圖」求題者,畫為韓湘、何仙姑對局,五仙旁觀,而鐵拐李枕一壺盧睡。餘為題曰:「十八年來閱宦途,此心久似水中鳧。如何纔踏春明路,又看仙人對弈圖。」「局中局外兩沈吟,猶是人間勝負心。那似頑仙癡不省,春風蝴蝶睡鄉深。」今老矣,自跡生平,亦未能踐斯言,蓋言則易耳。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二 槐西雜志二》,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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