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戲也

董秋原說:東昌有位書生,晚上在郊外行走,忽然看見一所大宅子十分高大華麗,心中想:這是某某家的墓地,怎會有這所大宅子?大概是狐精變化出來的吧?他熟悉《聊齋志異》中青鳳、水仙等故事,希望自己也有這種機遇,就故意磨磨蹭蹭地不肯離開。不久,有馬匹車輛從西邊過來,車馬上的人們衣服裝飾都很華麗,其中一個中年婦女揭開車簾,指著書生說:「這位郎君就很好,可以請他進去。」書生看到車子後面坐著一位少女,美麗得像天仙似的,就高興得不得了。車子進了大宅子大門之後,就有兩個婢女走出來邀請書生。書生既然已經知道這些是狐精,也不再問她們姓名門第,就跟著進了門。看不到主人出來見面,只是招呼供應十分周到,酒菜十分豐盛。書生等著做新郎,心裏東想西想。忐忑不安。

到了晚上,音樂聲響十分熱鬧,有一個老頭掀開門簾走進來,行了禮,說:「新姑爺入贅,現在已經來到門口了。先生是讀書人,一定熟悉結婚儀式,委屈你當個儐相,我們全家族都有光彩了。」書生大失所望,但本來沒有人和他說過結婚,現在就沒話好說了;又吃過人家的酒菜,很難再推辭,於是,只好馬馬虎虎地做一回婚禮儐相,然後不辭而別,回到家裏。家裏的人因為書生失蹤了一天一夜,正要四處出外尋找。書生憤憤不平地把自己的遭遇講了出來,聽到的人都拍手大笑,說:「這不是狐精戲弄你,而是你自己戲弄自己。」

接著,我也說了個故事:有個叫李二混的人,窮得活不下去了,就到京城謀生。路上碰到一位騎驢的少婦,李二混趁著同她說話時,乘機悄悄地同她調笑。少婦不回答,也不生氣。第二次,兩人又碰到了,少婦拋了一個手帕包給李二混,給驢子加了一鞭就走,還回頭說道:「我今天在固安住宿。」李二混打開手帕包,裏面有幾件銀首飾。李二混正缺乏旅費,就拿銀首飾到當鋪去當。這銀首飾恰好是當鋪昨夜失竊的東西,於是李二混被毒打一頓,並屈打成招,自認是偷盜。這才真的是狐精戲弄了。董秋原說:「他不去調戲少婦,怎會到這個地步呢?這仍然可以叫做自己戲弄自己啊!」

【原文】

董秋原言,東昌一書生,夜行郊外,忽見甲第甚宏壯。私念:「此某氏墓,安有是宅,殆狐魅所化歟?」稔聞《聊齋志異》青鳳、水仙諸事,冀有所遇,躑躅不行。俄有車馬從西來,服飾甚華,一中年婦女揭幃指生曰:「此郎即大佳,可延入。」生視車後,一幼女妙麗如神仙,大喜過望。既入門,即有二婢出邀。生既審為狐,不問氏族,隨之入。亦不見主人出,但供張甚盛,飲饌豐美而已。生候合巹,心搖搖如懸旌。至夕,簫鼓喧闐,一老翁搴簾揖曰:「新婿入贅已到門,先生文士,定習婚儀,敢屈為儐相,三黨有光。」生大失望。然原未議婚,無可復語;又飫其酒食,難以遽辭。草草為成禮,不別而歸。家人以失生一晝夜,方四出覓訪。生憤憤道所遇,聞者莫不拊掌曰:「非狐戲君,乃君自戲也。」余因言有李二混者,貧不自存,赴京師謀食。途遇一少婦騎驢,李趁與語,微相調謔,少婦不答亦不嗔。次日,又相遇,少婦擲一帕與之,鞭驢逕去,回顧曰:「吾今日宿固安也。」李啟其帕,乃銀簪珥數事。適資斧竭,持詣質庫,正質庫昨夜所失。大受拷掠,竟自誣為盜,是乃真為狐戲矣。秋原曰:「不調少婦,何緣致此?仍謂之自戲可也。」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三 槐西雜志三》,紀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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